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周霆琛同人之烟锁重楼》作者:染柳烟浓怨梅笛 文案: 始终觉得,爱与不爱,只是遇见的顺序。琛是一个固执的人,认定了就不再改变,哪怕伊人心中已经无他。纵然茹千种风情,与他并肩出生入死,相濡以沫共度余生,他依旧没有给她爱的名分,只是因为迟到了一步的爱情。 宁愿相信冰冷的枪口下他眸影微颤,欲擒故纵是刹那的烟火。 宁愿相信阴暗的牢狱里他坦然伸手,任她切脉是知己的交心。 宁愿相信高耸的楼顶上他惊鸿一跃,舍命相拥是不悔的决定。 宁愿相信燃烧的废墟里他执手相看,生死与共是未言的契约。 在她生命垂危的那一刻,他瞳色深深。 茹,我想,我已经爱上你了。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天作之合 民国旧影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霆琛闵茹 ┃ 配角:沈之沛杜允唐佟毓婉 ┃ 其它: ☆、金屋舞会   粉装女子擎着高脚杯姿态优雅地饮酒,目光似随意地在宴会的人群中瞟来瞟去。不时有男人殷勤地邀请她入舞池,她微微一笑,轻轻晃动手中的酒杯,很有礼貌地委婉拒绝。绅士们十分懊恼地摊摊手以示遗憾,转身去寻找另外的舞伴。   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白色西装的男子动作懒散地靠着墙根,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当他不经意瞥见那个漂亮得十分出众的女人,不由得眼前一亮。只见她一身嫩粉色吊带裙,削肩细腰,性感的修身低领微露诱人的胸线,看得人冷不防血脉贲张。此刻斜倚着一张矮几,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般侧坐着,挺翘的臀部被紧衣勾勒得弧线美好,让他几乎克制不住理智。   似乎感到了他的目光,女子回过头来,眼神里波光流转,冲他嫣然一笑,还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她脸上只是化了淡妆,眼影却是微微的烟熏水灰色,睫毛生得极浓密纤长,像皇家花园里的凤尾蝶,精心培养出来,只为刹那间给人致命的魅惑。   杜允唐不知怎么的也笑了笑。   这个女人,外表散发着的妩媚让人分分钟想把她按在身下,可偏偏和那些风月场上的女人截然不同,她的媚不是由内而外的。她骨子里透着一股冰锥一样的冷,就像一柄包裹在锦绣里的匕首,即便是刚才那个蛊惑人心的微笑,她眼底也是丝毫笑意都没有的,漆黑瞳孔的深处,像沉沉夜色一样难以捉摸,像寒冬海水一样冰冷无情。   不知道她是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姿态却又巧妙地拒绝了所有想接近她的男人。   显然不是享受欲擒故纵的捕猎游戏。   那就只能是掩盖最真实的目的。   杜允唐很绅士地拿起身旁塔形香槟酒的最高一杯,回应她似的晃了晃,然后仰头一饮而尽。他是上海最著名的纨绔子弟,风月场上最游刃有余的老手,已经炉火纯青到身体和精神的完全分离。就像此刻他可以被勾引得身体蠢蠢欲动,每个细胞毛孔都在□□的颤栗里,可是思维冷静得像十字架下虔诚膜拜的基督徒。   这个女人--那几根修长纤细的手指,握着□□恐怕没有人比她更灵活。那双洁白细长的玉腿,恐怕能在最短时间内踢出最要害的一击。   有意思,很有意思。   “这位小姐,我以前似乎从来没有见过你。”   他风度翩翩地走过去,步履之间潇洒倜傥,引得舞池旁几个艳妆女子频频回顾。杜允唐本就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若不是放荡不羁的名声在外,恐怕会成为不少名媛闺秀的梦中情人。   “之前拒绝了那么多人,不知可否赏脸陪我跳一支舞呢。”   光影照射在他英俊的眉目上,富有磁性的声音裹挟着令人沉醉的盛年男子气息。   粉衣女郎定定地注视了他一会儿,沉寂的黑眸中泛起点点涟漪,她勾唇一笑,刹那芳华万千。   杜允唐像得到特许一般霸道地劈手夺过了她的酒杯,另一手熟练地揽过了那不盈一握的腰身,箍得紧紧的几乎贴在自己的胸膛。   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动手杀了沈之沛,至少,不能在金屋这个地方动手。否则金夫人就会顺水推舟地把刺杀罪名嫁祸给自己的父亲,华商商会会长杜瑞达。   女子轻声嘤咛了一声,似是感到他力度的过于猛烈,抬眸娇嗔了他一眼。   “你知道的,我杜允唐看上的女人,绝不会放手。”   他慢慢靠近她的眉眼,直至混合着烟草香气的丰唇几乎吻到她的额头,女子似神情恍惚,迷离地瞧着他,忽而身子一软便整个伏倒在他怀里,他乘势便将她紧紧圈住,浑圆的□□顶着他宽阔硬朗的胸膛激得他血液发热,右手克制不住地就要往那丰臀处狠狠揉弄。   突然腰间一空,似是什么东西被人迅速拔了出来。漆黑的枪口悄然对准了不远处正与人高谈阔论的魁伟身影。   她犹豫了一瞬间。按照杀手的标准,应该是一枪爆头,只是这个距离和姿势下,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枪口不觉下移至背心。   就是这个犹豫,葬送了最佳的时机。   杜允唐一个反身便打掉了她手里的枪,正欲锁住她的臂膀,女子矮身狠命一踢,正踢中他的膝盖骨,锐痛几乎让他感到骨节震裂,痛呼了一声摔倒在地,□□正落在他摊开的手臂旁边。   “有刺客!”   侍者大喊了一声,人群迅速往这里聚拢,团团围住了他,而女子早已金蝉脱壳不知逃到了哪里去。   “不是我,是那个女人--”   杜允唐被围困得狼狈不堪,几个侍卫手脚利索地把他反绑了起来,他拼命挣扎大叫,“你们这群笨蛋,刺客已经跑了!”   “这地上的□□都是你的,你还敢抵赖!”   金夫人的头号侍婢绿珠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一脸得逞的笑容,“瞧瞧这枪柄上篆刻的”杜“字,这可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啊。”   杜允唐瞪大眼睛怒视着她,眼里几乎冒出了火,他几乎怀疑他们是早有预谋,那个女杀手和他们串通一气陷害他。   不远处,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并肩而立。沈之沛一身蓝色戎装,魁伟英武,眉目间尽是铁腕将军的威严之色。周霆琛身材颀长挺拔,比他还略高半头,黑色风衣下浓厉的眉眼,冷傲阴沉,气势深沉如虹。   他们当然捕捉到了那个闪电般一掠而过的粉色身影。   沈之沛皱了皱眉,略略偏头问:”霆琛,你的情报里怎么没有这个女刺客?她才是重点,快去看看。“   ”也许她和杜家的人,确实有点关系。“   周霆琛眼睛微眯,似有几分玩味的神色,”其实我注意她很久了,她拒绝了所有邀请她跳舞的男人,唯独接受了杜允唐。出枪的姿势,逃脱的技能都像是经过了专业的训练。有点意思,待我会会她。“   ”哦?看起来我的黑鹰开始对他的猎物感兴趣了。“   沈之沛挑了挑眉毛,抬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调侃的语气里藏了几分善意的警告,”这次可是一条很不一般的美女蛇,你可要小心了,千万别玩火自焚。“    ☆、陌上初见   女子跌跌撞撞地跑到了一条僻静的小巷,青石板的路面凹凸不平,高跟鞋本就十分不利于行动,在拼命逃跑得精疲力竭之后,终于令她支撑不住,鞋跟一歪就陷进了石板的缝隙,整个人摔倒在地。   冰冷坚硬的路面含着微雨过后湿润的泥泞,她只觉膝盖震裂般的痛,小腿处的皮肤火辣辣的刺疼,似马上就要有液体冲破皮肤。可是她不能停下,穿着这身衣服在灰色的平民布衣的街巷过于明艳,很容易被发现。   双手用力撑住地面,挣扎了几下试图站起来,弄堂里突然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一个调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哟,这小美人打扮得可真妩媚啊,快转过来让哥哥瞧瞧脸蛋儿。”   女子眉心一蹙,没想到追杀的人没来,竟遇上了地痞流氓。以她现在的状况要想逃脱几乎不可能,她只得原地不动,随机应变。   几个无赖慢慢走到她身前,为首的那个蹲下身来向她伸出手,“摔疼了吧,来,我扶你。”   她厌恶地抬眸瞪了他一眼,随即低下头去,手摸索着想捡起地上的皮包,伺机而动。   “哟,还是个小辣椒嘛,我就喜欢这带刺儿的。”   那人淫邪地笑着,伸手就用拇指和食指扣住她的下巴,往上一挑。   她大吃一惊,怒道:”你干什么!“   ”果真是个大美人啊,瞧瞧这皮肤水灵透嫩的,比醉花楼里的姑娘们还要秀色可餐哪。“   他惊叹似的盯着她的脸肆无忌惮地看,嘴唇还不自禁地上下舔了舔,几乎就要流出口水。   ”混蛋!“   她哪里受到过这种侮辱,用力一挣,狠命地甩了一个巴掌上去。   ”啪!“   清亮的声音在巷子里回响,那人的脸上立刻出现一个肿胀的红色掌印,抽得他几乎吐出血来。一个职业杀手的力道不是一般人受得起的。   ”你--“   那人勃然大怒,左手捂住脸,右手一用力就把她按在了地上,”小娘们不懂规矩,让爷教训教训你!“   说着俯身就要强吻她的嘴唇。两旁的狗腿们按住了她的身子动弹不得,眼看那淫邪的家伙就要一亲芳泽。   女子的代号叫血色玫瑰,她曾以美艳的外表和妩媚的风情迷惑过无数人,让他们心甘情愿或是不明不白地死在她冰冷的枪口下,但是执行任务的时候,即便最香艳的时刻她也不曾让那些人碰过她的嘴唇一丝一毫。潜意识里,那是她最神圣的地方,要留给她此生唯一的挚爱,绝不容许他人玷污。   她想象中的爱情,就是火焰一般燃烧着的轰轰烈烈,是她活着的信仰。   这强烈的执念让她瞬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悄然握住皮包的手奋力一挣,皮包勾勒出□□的轮廓,那坚硬的利器狠狠砸中了他的脑袋。   ”砰!“   枪柄的剧烈撞击几乎让那人昏死过去,鲜血顺着他的头颅缓缓淌下来。   ”老大!“   两旁的人吃了一惊,慌忙把他搀扶到一边。   女子捏紧了包裹,咬咬牙狠命用力,一下子站了起来,往前便跑,可是刚才的逃跑和挣扎用了太多力气,膝盖处钻心的疼痛令她身形摇晃,就往旁边栽去。   迎接她的,不是冰冷的地面,却是一个温暖舒适的怀抱。   ”姑娘,你没事吧。“   低沉的声音含着隐隐的关切,因而透出几缕淡淡的温存。   她抬起头来,只见极近的距离之下他浓沉深邃的眉眼,一望就叫人刹那跌进无底深渊。   他静默地站在那里,垂眸注视的眼神幽邃,仿佛是为她而等待了很多年。   她的手指冰冷无措,他的怀抱温热如昔。   是前世的夙缘,还是今生的宿命。   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人的面容,喉间一紧,愣怔在他怀中,眼眶竟是忍不住有点湿润。   ”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他慢慢松开了手臂,稳稳地扶住她的肩膀,低头察看她的伤势。   ”我没事,多谢先生。“   她偏过了头尽量不让他看到自己的神情,可是声音仍是掩饰不住的哽咽。   ”你怎么了?“   他原本看到了她腿上的伤痕,正欲动作,此刻听出了她声音的异样,不由墨眉微凝,抬眸疑惑地看着她。   ”兄弟们,给我上!“   那个被敲得头破血流的痞子头领此刻清醒过来,气急败坏地瞪着他们,一挥手,身旁的三个打手立刻围攻了上来。   ”你站稳了,要小心。“   男子轻轻将她扶靠在身后的砖墙上,手臂还未松开她的肩膀,身后一人已然持刀挥至,明晃晃的刀尖带着锐利的劲风直戳他后心。   女子惊得肝胆俱裂,还未来得及叫出声,他矮身往后一踢,玄色风衣在寒风中猎猎扬起,漆亮的皮靴犹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踢得那人竟生生倒飞出去数米,撞在一处废弃门面的窗户上,玻璃碎裂飞溅了一地。   其余两人震骇,一时呆住。   女子樱唇微张,脸上惊魂未定的慌,雪色的面颊因紧张而微红,像月下一枝海棠凝露。她是一个见惯了刀光剑影、枪林弹雨的冷面杀手,可是就在刚才刀尖即将碰到他的刹那,她的心提到了咽喉,前所未有的揪紧,紧张到了极点。   她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这样的感受了。   男子抬起头来,见她惊惶的神色,眼底掠过一丝诧异,迅速掩饰在深沉的黑眸中,唇角微微扬起,露出温柔安抚的笑意。   ”别怕。“   他说。   ”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低沉而温存的声音,仿佛是他一贯的个性,不善于表达言辞,简短的话语却沉甸甸的,让人感到分外安心,因为他说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剩下的两人战战兢兢,欲有所动作又不敢贸然上前,手中的刀颤颤巍巍。   ”窝囊废!还不快给我杀了他!“   那头子龇牙咧嘴的叫骂道。两人对视一眼,便走上前。   刚迈出一步。   他转过身来,眼风淡扫,却已经让人感到彻骨的寒意,两人脊背发凉,腿脚不禁打颤。   “还敢来么。”   他冷冷地道,眉宇间迫人的气息。   两人不由后退了一步,瞥了一眼不远处玻璃渣子上躺着的流血的同伴,不约而同地弃了刀,架起同伴和头领就拼命奔逃而去。   女子轻轻吐了一口气。刚才临敌的时候,他瞬间变得冷厉无比,浑身散发的霸煞之气犹如暗夜的罗刹,虽然只是微露锋芒,已然让人觉得凌锐无匹。可是当他回眸安慰的时候,那轻浅一笑,眉目的温存仿佛融化冰雪的阳光。   是什么让他变成了这样。   到底哪个才是更真实的他。    ☆、佳期如梦   “怎么了,在想什么?”   男子回过身来,见她凝眉沉吟不语,不由问道。   “没事,多谢先生仗义相救。”   她敛身颔首欲行礼,被他揽臂轻轻挡下,“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更何况--”   他略微抬眉,似意味深长地淡笑道,“如此佳丽,任何人都不忍心袖手旁观。”   她有些受不住他的目光,不禁低下头去,心中暗自揣摩着他的意思。若真是那人,十年之后重逢,他应该已经不是简单人物,他这样做有何用意。   慢慢弯下腰欲捡起地上的皮包来遮掩内心的波动,他见她行动不便,忙俯身帮她去捡。   “不用!”   眼看他的手指就要触碰到皮包,她猛然清醒过来,不禁低呼出声,猛地推开了他的手。   包里有那柄□□,一摸就会知道,她怎能如此大意。   抢先一步攥住了包,身体却往前倾伏,险些匍匐在地。   他伸手托住了她的腰间将她小心扶起,了然的神色隐藏在深黑的眸光中,嘴角只玩笑地勾起,“你何必急成这样,我又不抢你东西,难不成这包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心弦微颤,脸上仍是面不改色地道:“当然不是,只是不敢再烦劳先生了。我一个单身弱女子,能有什么秘密。先生若是不信,自己打开看就是了。”   说着作势把包递给他。   男子看着她的动作,又扫了一眼皮包,嘴角的笑弧渐渐扩大,“在下只是开个玩笑,姑娘何必当真。”   她芳唇轻抿,似极低地哼了一声,挽住提包便向前走。膝盖和腿骨传来的疼痛仍是让她不由蹙眉,身体微微前倾。   “看你的样子,似乎走不了路了。”   他上前扶住她的手臂,“不介意的话,我陪你去前面的药铺帮你包扎一下。”   还未等她回答,修长有力的手已经稳稳地扶持住她的身体,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钳制和霸道,却沉稳而温热得让人不得不深陷,情不自禁地向他的方向倚靠。他双手戴着皮质的黑手套,略微坚硬的质地摩挲着她的皮肤有几分不适。她垂下目光,意外地发现他左手尾指处的指套竟然空了一截。   难怪如此。他定是不愿让人看到他的残缺。   她心中涌起异样的情愫,想要握住他的手,却终是没有动,口中低柔地轻声道:“我叫章灵均,敢问先生尊名?”   他眸影微颤,转头望她的眼神中,墨色浓深几重。   许久疏朗一笑,“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看来章小姐胸怀远志,有意秉承屈平大夫遗风,在下佩服万分。免尊姓赵,名雨廷。”   她的心陡然沉落,眼神黯然。   没有听到希望中的那个名字。   记忆陡然流转到十年之前。那是一个狂风暴雨之夜,闪电如利刃般刺破苍穹,轰鸣的雷声震耳欲聋。十三岁的小闵茹蜷缩在昏暗的地下室里,不时有耀眼的电光穿过头顶上方气窗的缝隙,照亮她惨白的面颊。   ”当--当--“   教堂里的钟声敲响了九点。   她的身子随着那钟声一颤一颤,像一片寒风里瑟瑟发抖的叶子。冰冷的雨水顺着破裂的管道浇淋下来,淹没了她的绣鞋,她紧紧抱住自己,眼神凄凉到近乎绝望,却把恐惧和担忧攥在小拳头里,拼命忍住不让泪水流出眼眶。   她知道今晚父亲要去完成一个艰难的任务,九死一生。   父亲说过,如果钟声敲响了九点,他还没有回来,那么就意味着他已经遭遇不测。作为他唯一的女儿,她必须马上离开家,逃得越远越好,从此不要再回来,更不要替他报仇。   父亲声色俱厉的神情犹在眼前,当她哭喊着不要的时候他打了她生平第一个巴掌,让她捂着红肿的小脸哭了大半夜,直到今天早上临走的最后一刻他仍是冷硬着脸。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故意要让她恨他,让她下定决心离开--   小闵茹倔强地不肯走,她一定要等他回来,对他说对不起,以后一定听他的话,再也不惹他生气--她还想说爸爸,你以后不要再替沈将军做危险的事情了--女儿很担心你--女儿已经没有了妈妈,不能没有爸爸--   头顶上方的路面却传来远处的脚步声,整齐的军靴叩击水泥地的脆响,呼啸的警报像嘶吼的野兽尖利地穿破了暴雨夜的沉闷雷鸣--   小闵茹终于忍不住打开了暗道的门闩,她知道再不走就是让闵家彻底没有了后人--   她看到父亲的最后一眼,是透过草丛的缝隙,他的尸体被抛在院子的中央,身上的弹孔几乎将军装打烂,鲜血还在从筛子一样的胸口不断地涌出,很快被滂沱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的手里紧紧握着一个小巧的金色怀表,因为死亡而僵硬的动作没能让士兵扳开。   她知道,那里面嵌着她的照片--   。。。。。。   闵茹不知道她是怎么来到的荒郊野外,最后的意识似乎是一道闪电凌空劈下,犹如当头的利剑。她想着劈死算了--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温暖的山洞,身旁的火堆发出柴枝灼烧的噼啪声。   ”你醒了,你命可真大,差点就被那道闪电劈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抬头,眉目英挺的少年盘腿而坐,黑眸中有璀璨的神采,仿佛暗夜里闪烁的群星。   她永远都会记得那双眼睛,无数次在梦境里出现。   ”只剩下我一个了--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她在他怀里哭得声嘶力竭,几乎昏死过去,他紧紧抱住她颤抖不已的身体,并不宽阔的胸膛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坚定,带着薄茧的手掌温柔地抚摩她的鬓发。   “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他将她的额头抵着他瘦削而有力的肩膀,语声温存而郑重,“为了你父亲,为了你的家仇,要坚强地活着。答应我,十年之后,我们还在这里见面,我会看着你手刃仇人。”   绵绵暖意从他单薄的衣衫不断渗透进她冰凉的体肤,鼻翼间盈满他独特的气息,因常年替病弱的母亲采药而含着淡淡草药清馨,让人分外舒适安心。年仅十五岁的他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成熟稳重,深陷在他隐含男子气概的怀抱中,火热的柔软重重包围。   十年之约。   他说,我叫霆琛。   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记忆的潮水渐渐退去。   她凝眉注视着眼前的盛年男子,眉目深沉,隐隐有当年的轮廓,只是身上早已没有了清雅药香,只是一股淡淡的烟草味道。他的眼睛不再是清澈如水,而是深不见底的幽井,无法看清。   可惜,为什么不是他。   又或者,为什么他要隐瞒自己。   他还记得当年那个小女孩,记得那个十年之约吗。   此刻的闵茹不知道,她从未忘记的那个人,早已将她忘得一干二净。那时候的周霆琛,还没有遇到佟毓婉,没有切断左手的尾指,没有经历母亲的惨死,没有投到沈之沛门下效命。他在一次地痞流氓的讨债争端中为了保护那个不争气的爹,身受重伤,大病一场,几乎丧命。从此为了止疼染上了烟瘾,也忘记了之前所有的事情--   他曾经告诉她要看着手刃仇人,如今却用性命保护着那个人;他曾经用完整的手掌温柔抚摩过她的鬓发,如今却为另一个女人残损了手掌,连同那令人万分依恋的怀抱,都不再属于她--    ☆、假作真时   百味杂陈。不知不觉走到了上善药堂。   男子让她把双腿平放在长凳上,俯身为她上药。一个要装作娇滴滴的贵族小姐,弱不禁风不吃痛的模样,另一个要装作冷峻深沉的少爷公子,动作细致小心但并不熟练。   着实是难为了他们两个。   他先将沾了清水的纱布擦去泥泞,再用蘸酒精的棉球轻轻地在伤口边缘消毒。   棉球触碰的刹那,她的腿部肌肉微微紧了一下。   他放下手来,抬头看了她一眼,柔声道:”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点。“   她勉强一笑,这点疼痛实在不算什么,只是身体的自然反应而已。乖巧地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男子低头,一面做着处理,一面悄然用余光观察她的反应,见她柳眉微蹙,似是在衡量到底该做出什么程度的表情才能不露出破绽,既害怕表现得太坚强被他怀疑,又不愿显露得太娇弱让他看不起,一时间那眉目间微妙的神情变化竟是精彩纷呈。   这个女杀手--还挺可爱的么。   他心中暗笑,深不见底的黑眸中不自觉地染上了几分笑意,开始有了温度。   故意下手重了一点。   她猝不及防,不由□□出声。   ”抱歉,我--“   他忙一脸愧疚,手的动作也僵在那里,似乎难以为继。   女子咬了咬牙,夺过他手里的棉球。   男子暗自忍着笑意,看她刚被自己重按一下疼得轻轻抽气的样子,此刻弓身擦拭的样子实在艰难。终于在她拿起纱布的时候看不下去,劈手夺过来,”还是我来帮你吧。“   ”不用。“   她冷硬地道,伸手想要夺回,他眉目一凛,”坐着别动。“   竟是不由分说。   她瞪了他一眼,扭头不再说话。   男子微微勾唇,低头替她包扎伤口,动作熟练而温存。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熨帖的纱布,”怎么手艺这么好?“   ”之前曾去法国留学,在那里学过一段时间医疗急救。“   他面不改色地道。   ”那刚才是怎么回事?“   ”刚才--“   他微微偏头,露出了一个罕见的孩子般的笑,”是我紧张了。“   周霆琛很少流露出那样的笑容,嘴唇的左端勾起,面颊的酒窝明显地深陷,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天真淘气,仿佛刚做过恶作剧得逞一般,让人恍然产生了错觉,这不是那个冷酷阴沉的杀手黑鹰,而是多年未见,悄悄在你身后捂住你双眼的邻家大哥哥,无论容颜被岁月篡改了几遍,依旧不变那份内心深处的明净温暖。他微微斜睨着她,深沉黑眸中漫溢开一股调笑般的神色,却分明纯净温暖,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愫。   那大概是一种,宠溺。   他所有的汗水,鲜血,蹙眉和心碎,都为了一个叫做佟毓婉的女人,他付出得无怨无悔。   可唯独罕见的几次孩童般真心的笑,次次,都是给了闵茹。   她愣怔在他的这个笑里,一时忘记了所有的动作。   那么明媚,那么温暖,那么可爱。   她忘记了自身所处的环境,忘记了眼前的危机四伏,忘记了自己杀手的身份,在这个烽火狼烟的乱世里,从他纯净的笑容里,刹那看到岁月静好,一世长安。   他这样笑着,让人有一种狠狠疼爱他的冲动。想要吻住他梨涡深深的笑靥。   终是没有这个胆量。   放下双腿站起来,假意往前倾侧,他起身扶住她,她的唇从他的面颊轻轻擦过,温软的触感和气息,一瞬,却记了一世。   他应该是不会发现她小小的狡黠的吧。   雨廷,你,到底是不是霆琛。   你知道吗,我很想你。   “好些了吗,还是疼?”   他关切地问。   “比刚才好多了,谢谢你。”   她收回惝恍的心神,对他有礼地一笑。   “我看你的样子--”   他很不放心地看着她,“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我自己能走,只是--”   她扫了一眼自己的裙装,“我本来去参加宴会,临时有事离开,现在摔伤了--穿着高跟鞋走路不便,衣服也太惹眼--我想去换一套常装。”   “我明白,你想让我送你去成衣店。”   他流露出了然的神情,仿佛早已猜透她的心思,很自然地伸手揽住她的手臂,“走吧,我陪你去丽都,就在前面转角的霞飞路。”   她坦然地笑了笑,也没有作势推辞,点点头任由他扶着自己慢慢踱出了药馆。   “看得出来你不常穿高跟鞋。”   他有意无意地瞥了她的脚几眼,后者走得举步维艰,不得不将身体倚靠着他,“为了一个宴会,真是辛苦你了。其实你没必要穿得这么华丽。”   “我--”   她低头不敢直视他的目光,总觉得他话语另有深意,她不能露出丝毫破绽,“我确实穿不惯,只是以后总要适应的。上海滩的太太小姐们的生活,不过如此。”   “哦?听起来你似乎对这种生活颇有微词。”   他将扶着她的手扣得紧了些,“章小姐有没有想过另外的生活?你既然钦慕屈原大夫的爱国情怀,是不是也想在当下的时代里贡献点力量,做个新女性?”   “我确实想过,也在为此而努力。”   她忽然仰头看他,眼神里充满了坚定,“我也和你一样曾在法国留学,后来因为家事中断了学业,现在我准备继续学业,将来局势动荡起来,我也好回来出一份力。”   “啪啪--”   他抽出了插在口袋里的左手,同挽着她的右手拍击在一起,“章小姐真是与众不同,别人出国时为了避祸,你出国还要回来捐躯赴国,别说妇人女子,就算须眉丈夫也没有几个做得到。这种高义,雨廷敬佩万分。”   “为国效力是不分性别的,男人能做到的事情,女人一样做得到,甚至可以更好。”   她似乎有些恼怒他的说法,她潜意识里那么厌恶大男子主义。她素来瞧不起那些娇滴滴的大小姐,整天需要男人的保护,她被按照男孩的标准来养大,也用同样的标准一直要求自己。她一直都是那么冷静睿智,勇敢顽强。为了心中最壮丽的事业,也为了和他并肩而立的一天,能够配得上他。   “别生气,我知道你很优秀。”   他垂眸安慰地看着她,眼神中流露温存,“只是女人终归和男人不同,有时候别把自己逼得太紧,该脆弱的时候,还是需要男人来保护。”   真诚醇厚的话语如同暖流,又像细密的针脚,缝进了她空落的心扉。很多年以后,当周霆琛回忆起当年的这番插曲,他也不清楚自己的话是否发自内心。当时他是多么温柔体贴地把她当作一个可敬可爱的女子来怜惜,可是那日过后他就变得残忍无情。他亲口对她说,我压根就没把你当成女人。   “你在外面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会换好衣服。”   她轻轻从他臂弯间将手抽出,正欲往里面走,他按住了她的肩膀,“章小姐不需要我给你做参谋吗?”   她微微吃惊,回头看他,见他眉目间柔和笑意,是她渴望已久的温情。她真的从未想到他会主动提出为她挑选衣服。   “如果你愿意的话--当然好。“   她唇畔扬起欣然的弧度,再度伸出手来。他眉峰微扬,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轻轻挽起她的胳膊陪着她走进去。刚才抽离得那么主动,心底里分明是舍不得么。   店内大多是华丽的裙装,转了几圈才看到西装长裤的套装。   ”这一身怎么样?“   他指着一套蓝色条纹西装上衣、白色衬衣配同色西裤的套装问。   ”看起来不错,我去试试看。“   她心中暗自惊叹他的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竟似深谙她爽朗、干净、明快、利落的个性与风格,这份突如其来却又似渊源已久的默契,令她心中惊喜又感动。   转身往试衣间走去。   ”等等。“   他握住了她的手腕,她回头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我想你大概还需要一双鞋子。“   他指了指她脚上的粉色高跟鞋,”你不会打算继续穿着它受罪吧,何况跟衣服也不配。“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是我疏忽了,赵先生可真是细心。“   他勾唇一笑,拍了拍她的肩,”等我啊。“   还没等她抬起头来,他已经离开了。   她有些呆愣地站在原地,不一会儿他就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双白底拼黑纹案的漆皮鞋,看起来小巧轻便,简约而不失精致。   她不由点头,”赵先生的审美水平真不错,没想到你对女性服饰搭配都这么有研究。“   他淡淡一笑,”过奖,只是随便拿的。“   堂堂周少爷跟着将军走南闯北,上流社会的种种早已司空见惯,虽没有刻意学习,潜移默化中也熟悉了很多东西。说句实话,若不是他冷傲睥睨的性格,想要讨女孩子欢心,简直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待闵茹换了装束走出房间,周霆琛顿觉眼前一亮。之前那身粉衣勾勒得她性感妩媚,犹如春风中一朵芳香扑鼻的带露玫瑰,诱惑得人欲罢不能。此刻清爽干练的西装打扮,步伐矫健而轻盈,宛若一株临风独傲的亭亭剑兰,英姿飒爽,豪迈洒拓,令人心生敬爱。   这女子仿佛百变的移动衣柜,每换一套装束,都流动着飞扬的神采风姿,仿佛展现出她多面性格的独特魅力。   他唇角不自觉地勾起,深沉似海的黑眸深处泛起点点波澜。虽然他早已失却了从前记忆,只痴爱着一个佟毓婉,可是此时此刻,他的心却不由自主地为眼前佳人颤动了丝缕。   这样的风华绝代,让人无法不动心。   她略略有些忐忑地向他走过来,生怕自己有哪个地方不得体,看到他眼中的赞许之意,方才发自内心地展颜而笑。   “果然是这个样子才适合你。”   他笑着点了点头,“现在的穿着可还舒适?”   “嗯,现在轻松自如多了。”   她伸展了一下腰肢,“衣服很合身,鞋子也很合脚,就像量身定做的一样。”   此时此刻,她浑身上下又充满了干劲和活力,似乎回到了那个艺高人胆大的绝色杀手,神圣的目标在前方召唤着她。   “赵先生真是好眼力,看一眼就知道我的尺码--”   她很愉快地原地跑了几步,抬眸看他,冷不防他的手往前一探,把什么东西戴在她的头上。   “配上这个就更完美了。”   他眼帘微眯,手指轻轻拨动将纱花转到合适的位置。   原来是一顶淡黄色的淑女帽,额前一拢面纱半遮她的眉眼。   极近的距离之下,她透过面纱的网格望进他的眼睛,宁静而专注,不像之前那样深不可测,而是如同盛满了清酒一般清澈见底。   或许周霆琛自己也没有想到,在这场开始就由他主导的游戏里,他曾经有许多不由自主的时刻,一时半刻的真心。   只是他永远不会承认。   。。。。。。    ☆、刺杀未遂   入夜。墨色的天空疏星几点,晦暗不明。   漂亮洋楼的后花园里寂静无声,一棵高耸的法国梧桐树后,悄然露出一管阴森森的枪口,对准了二楼房间里一个正在更衣的黑影。   那正是沈之沛将军的房间。   女子定定地注视着那个影子,漆黑的瞳孔里折射出狠厉的光芒,那是一种极度仇恨的情绪,像一团黑色的火焰,在她璀璨的眼眸中燃烧。   持枪的手腕微微压低,正是最标准的射击动作,秀致的双眉一凝,素白指尖就要扣动那致命的一击。   “锵!”   突的一声猛撞,好似钢刀利剑凌空劈下,速度之快让她根本来不及反应,手中的枪竟瞬间被人劈手夺了过去,力度拿捏得如此精准,她只觉手腕一阵酸麻,却并不疼痛。   她惊得如遭电击,五年严酷训练,再五年实战经验,十年的杀手生涯以来,她自恃这个世界上,能夺下她手中武器的人是不多的,至少目前为止还从未遇到。   是谁竟会有这样好的身手,似乎在她之上,而且可能不止一点!   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她难以置信地转过脸来,涣散的视线聚焦成点,直到眼前人的容颜清晰地映入瞳孔,连额角细微的纹路都纤毫毕现。   她睁大眼睛,眼里竟流露出惊恐的神色,月光筛过他纤长浓密的墨色睫毛直透进晶亮的瞳孔,像镶嵌在冰山岩洞里的黑曜石,寒淬透骨。   “赵--雨廷--怎么会是你?!”   他冷冷地笑了笑,黑色皮衣在月光下闪着危险的光泽,犹如一翼夜行的鹰隼,低翔在寂静的荒原,随时用利爪无情地擒捕他侦察已久的猎物。   此刻的他犹如地狱修罗,杀神无常,浑不见白日的一丝温情。   “就知道你不死心,盯你一天了。”   他无视她眼中的惊怖和痛悔,玩弄似的旋转着手中的枪柄,“供出你的幕后主人。”   她死死地盯着他,声音都开始发颤,“告诉我,告诉我你的真实名字,我就把一切都交代!”   他嘴角微勾,露出不屑的神情,“你好像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你要是不说,我就立刻死给你看,你什么都得不到!”   她狠狠地瞪着他,被人反绑住的双臂不住地挣扎,“你知道的,我有一百种立刻死在你面前的方式!”   他眼中闪过一道微光,似是惊讶,这个女人的决绝刚烈--她确实什么都做得出来。   到底,算是他欠她的。或许他本不该用这样的方式。卑鄙的欺骗,连他自己都感到可耻。他不该利用她的信任和感情。   挑了挑眉,他缓和了几分神色,“好啊,告诉一个快要没命的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黑鹰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叫周霆琛。”   周霆琛。   周,霆,琛。   这三个字低暗沉冷,却像惊雷劈在她头上。   她深深呼吸了几口,险些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再度凝眸注视他的容颜,浓眉,厉目,刀削斧凿般的立体感,英挺非凡,隐隐有当年的轮廓,只是再无丝毫的温存暖意和体贴柔情,唯余刀枪剑戟般的冷酷阴沉,犀利无情。   “霆琛--”   她失声呼唤,刹那间眼泪就噙在眸中,数年的思念凝聚成行,这个她贴心而藏的名字是她生活的信仰,白天他温柔含笑的神情犹在眼前,不,她不信--   他愣了愣,为何她这样呼唤他--能这么亲密地叫他的女人只有佟毓婉一个,她怎么会--   可是这呼唤竟有些莫名的熟悉--   ”霆琛,我是闵茹啊--“   她注视着他,眨了几下眼睛,蝶翼般的睫毛渐渐湿润,声音微微的哽咽,”你怎么能不记得我--“   闵茹?   他墨眉微蹙,好像从记忆的深井里打起一桶水,月光留在井底,水面映不出那人的容颜。前尘往事,竟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雪泥鸿爪,都被那一场可怕的疾病淹没冲刷。   他沉吟了片刻,终是恢复了冷厉的神色。   ”闵小姐,我不认识你,休想与我套近乎伺机逃脱。“   她愣愣地看着他   原来他竟是黑鹰,他誓死效忠的那个人,正是她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更是革命党诛杀的军阀对象--   原来数年光阴的流逝让他们此生注定,要走两条截然相反的道路,成为死敌--   看他的样子,似乎失去了从前的记忆,他的脑海中完全没有闵茹这个人的影子。   他玩弄了她,整整一天,他都是把她当作一个香艳而危险的女杀手,一个猎物来调戏,为的只是从她口中获取秘密--   眼神里交替掠过惊诧,欣喜,矛盾,深情--   最终都化作浓重的悲哀,默默埋葬在心底。   周霆琛,如果闵茹是落在你手里,死而无憾。 ☆、千钧一发   昏暗的刑讯室。   空气中弥漫着尘埃和霉菌的味道,各式各样的刑具面目狰狞,虽然是静物,却好似张牙舞爪。唯一的光源来自火炉里熊熊燃烧的黑炭,狭长的铁钳等待在桌角,随时准备夹起一块烧红的烙铁吞噬谁的皮肤。   这个地方堪称人间地狱,即便是七尺魁伟汉子,绑在老虎凳上的时候也无法不胆战心惊。   囚衣女子坐在刑椅上,手腕、脚踝、腰腹都被铁索紧紧束缚,衬得身形愈发纤瘦。□□在外的手臂横着几道鞭痕,不同程度的血渍分辨得出新旧伤痕。   “我劝姑娘还是招了吧,这么细皮嫩肉的多可惜啊,反正早晚的事情何必多受这皮肉之苦呢。”   施刑人看着她原本俊俏的面颊脸色惨白,几日来的饥饿和不眠令她有些浮肿而萎靡,眼圈泛黑,嘴唇干裂,仿佛是荒沙千里中的垂死之人。可是那双眼睛分外的黑亮,折射出冷傲、漠然、倔强而不屑的神情,像霜夜的划破苍穹的闪电,令靠近的人不敢逼视。   他连连摇头叹息,手中的铁钳翻动着炉中的炭火,向来缺乏同情的脸上竟也流露出几分不忍,“最后再问你一次,再不说的话,这烙铁就要毁了你这张漂亮脸蛋了。”   女子羽睫轻颤了一下,似乎刹那间受到了什么刺激,犀锐的目光黯淡了一下。他以为他的话对她起了作用,不由露出罕见的笑容,看来毁容对于女人果然是最没法接受的事情,尤其是这样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可是她的眼睛只是暗了那么一下,他没有看到,从那双美丽的黑眸深处,慢慢流溢出深沉的悲伤和绝望。   她嘴角忽然勾起一个诡异的笑容,吓了他一跳。   只听她决绝地冷笑道:"毁就毁吧,我最爱的人不爱我,既然他都不在乎,我要这张脸又有何用。“   施刑人绝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愣怔了一下,见她神情冷漠而怨恨,竟似催促他速速行动,不由地恼羞成怒,”敬酒不吃吃罚酒,别怪我不懂得怜香惜玉!“   说着,长长的铁钳夹紧烧红的三角形烙铁,在水里浸了一下发出骇人的嘶嘶声音,白气颤荡,犹如地狱恶鬼的舌头逼近了她的面颊,就要烧熔那凝脂细瓷一般柔软娇弱的雪白皮肤。   ”锵!“   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飞来一柄寒光闪闪的银镖,猛地击中了烙铁,火花迸溅。女子感到锐利的气流擦过她的汗毛,就在毫厘之间。烙铁被撞飞到墙角直□□砖头的缝隙,施刑人只觉虎口剧震,不由得脱手,铁钳掉落在地。   世间能有如此之速度,如此之力量,如此之精准把握者,唯有那一人而已。   ”谁允许你动用私刑的?!“   冷厉中带着不可遏制的怒意,有如雷霆。   那人仓皇地转过身来,连忙低头,”黑鹰,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这两天您不在,将军要我们审讯这个女犯人--我们一贯这么做的--“   ”敢拿将军的名头来压我,你活得不耐烦了!“   周霆琛上前一步,雪亮的刀锋横在他的脖颈,随时可能割裂他的颈动脉,”我早说过这个犯人我来审,金屋的事情将军全权交由我处理,你耳朵聋了吗!“   ”是是--您来审--“   那人吓得直哆嗦,虽然见惯黑鹰冷酷阴沉的模样,可是他雷霆之怒还是头一次,按在脖子上的刀微微颤抖,自己若是说错一个字恐怕小命难保。   或许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看到烙铁即将触碰到她的刹那,他的心弦绷得有多紧。之前有多担心,之后就有多愤怒。他生平第一次在手下弟兄面前失了态。   他知道闵茹不简单,早就安排自己亲自单独审她,只是临时有事出去了两天,没想到回来时这样的结果--他从没打算在她身上用刑。   闵茹偷偷地觑了他一眼,没有错过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的样子。她心头一热,不由地勉力抬头对他微微一笑。在这般憔悴的光景下,这个笑显得那么楚楚堪怜,惹得他心中一疼。   ”好了,你先出去吧,这里交给我。“   他缓和了语气,收回短刃,似安抚地拍了拍下属的肩膀,”刚才我过于激动了,向你道歉。“   那人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确信还在,低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您客气了,您随意审。”   便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诚惶诚恐是自然的,但他也知道黑鹰重义气,平日里待兄弟们不薄,这次不过是一时心急了。他暗自揣测着这个女犯和黑鹰的关系,不住地摇头叹息。    ☆、死也调戏   原本没有想到他会来,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在绝望之中,犹如风雪夜里遇到一团不灭的篝火,几乎僵冷的心渐渐回暖过来。   她想过几百种报复他的方式,羞辱他,责骂他,把那天他施加在她身上所有的痛苦都讨要回来。她不需要同情,不需要可怜,什么都不需要!如果他敢来审讯她,她先吐一口唾沫喷在他脸上,淹死他这个薄情寡义、欺骗感情的混蛋。   可是那最艰难的几天他都没有出现,她的心情从暴怒变为怨愤,渐渐平静,冷漠,最终是绝望和凄凉,至少死在这个阴暗冰冷的地方,绝不是她所期待的结局。戎马一生,刀光剑影,才是定格她一生的美丽,不是倒在枪林弹雨中为国捐躯,马革裹尸,便是要倒在自己最爱的人怀里,让他为自己覆上眼睛。   终于在最后一刻,他来了。   她无法形容那一刻的感觉,她只来得及对他哀婉一笑,看到他眼里难得的忧急,虽是一瞬,她便再不忍心将那些狠话说出口。此时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小室,她只想好好地和他在一起,哪怕只是静静地坐着。   周霆琛在她对面缓缓坐下,目光掠过她伤痕累累的皮肤和惨白浮肿的脸,眼底幽藻浮动。   沉默良久,他轻声叹道:"这又是何必,难道那个人对你就有这么重要,值得你为他如此付出吗。“   ”我不是为了他一个人,我是为了--“   她忽而情绪激动,差点就要说出心底的话,她是为了整个中国的光明。   话语梗在喉间。   她咬紧了嘴唇,低头不再看他。若是说了出来,岂不是等于承认了自己是革命党人,等于把孙先生招认了出来。   他浓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其实他早已猜到她是孙中山那边的人,这般的坚强刚烈,宁死不屈,又是这般的风姿卓绝,妩媚深情。若不是心中强烈的信仰,怎能走得如此坚定。   他不过是等待她一个肯定的回答罢了。   他不会杀她,甚至不愿意伤害她,他知道他们不过走了两条相反的道路,不可说对错。   他甚至有些敬佩这个乱世奇女子,烽火俏佳人。   “为了谁?”   “为了我父亲。”   她目光乍寒,语气也变得冰冷起来,“七镇十三营,闵德仁。十年前,沈之沛亲手杀了他。我为父报仇,死而无憾。”   周霆琛只觉太阳穴轻微跳动,这话语的内容为何有种莫名的熟悉。联想到那天她望他的眼神,凄切的呼唤,他不禁怀疑,难道她真的是他的故人。   父亲是她唯一的亲人,大概在他死后,她就被革命党人收留培养,从此成为一名杀手吧。   其实,他们都是同一种人。   不过他献身于忠,她效命于义。   自古忠义两难全。   可惜--   若她是个男子,他们或许会成为很好的朋友,甚至兄弟。   “身上的伤怎么样?”   他突然转移了话题。   她有些吃惊,不由抬头看他,他眉心微蹙,目光和语声是同样的关切。   “没事,只是些鞭伤,很快就会愈合的。”   她流露出一个感动的笑,心中温暖,口气带了几分戏谑和亲昵,“怎么,现在知道心疼我了吗?”   “是个男人都懂得怜香惜玉。”   他避开了她的注视,“你不要想得太多,我只是比他们明白,这一套刑讯对你没用罢了。”   她注意到他神情的不自然,笑得更加粲然。   “那么,什么才对我有用呢。”   她慢慢前倾靠近他的身体,无奈锁链束缚住了她的腰身,无法再更近,“你要是不知道的话,把耳朵凑上来,我告诉你。”   他感到一阵清幽的香气从她发间、颈间传来,若有若无,却闻之令人销魂酥骨。女子的体香竟没有被这暗无天日的牢房消磨殆尽,反而愈发的馥郁沁人。   佟毓婉身上的香是粉嫩粉嫩的,容易让人想到娇柔的玫瑰、初生的婴儿,纯净、纯洁、纯真,却又脆弱,让人想要怜惜保护。她毕竟还只是个孩子。   这个女人身上却有一股冷香,凛冽、清冽、幽深,初时让人感到不可侵犯的冷漠和危险,慢慢的沉淀不散,仿佛绵延无尽的时间,孤独而倔强地固守,不去想她,躲避着她,却越发觉着留恋难遣。她的情看似烈火般炽热炙烤,实则湖水般绵长深沉。   似是受到了蛊惑,他不由自主地侧过身,她的嘴唇立刻噙住了他的耳垂,暧昧的气息颤动轻吐,“对我最有用的--其实是美男计。”   周霆琛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不由面色一冷,掣肘将她推离。   她笑得肆无忌惮,“你害羞了,你脸红了--哈哈,我夸的就是你。”   “胡闹!”   他嗔恼地道,面色却真的微微泛红。   这个女人--简直是轻佻厚颜至极。   “好了,你害我在这里受苦好几天,难道还不许我调戏你一下。”   她看着他的窘况觉得心花怒放,大约除了她以外从来没有人会看到,或是想到,万年冰山脸的冷血杀手黑鹰,会有这样的一面。   一脸甜意盈然的调侃,心头却生起几分酸涩和心疼。他该多笑笑的,像那天陪她在街上度过的难忘的一日--纵然是虚情假意,可是那些笑容是真的。   他活得太沉重,太累了。   明明是让人可以倚靠的肩膀和胸膛,她却时不时很想抱住他,狠狠地抱紧他。好想替他分担那些黑暗和沉重,还有令人窒息的孤独。他深锁的墨眉,凝重压抑,眼神沉寂,让她心痛。他会给身边最亲近的人带来温暖,可是谁曾关心过他内心的寒冷呢。   如果他在她身边,就让她给他一些温暖和微笑吧,允许她用自己的方式让他放松一时半刻。他误会也好,嗤笑也罢,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她可以等。   哪怕是一辈子。   沉默了片刻,他从口袋中掏出一枚精致的钢刃,逐个打开她身上、手腕、脚踝处的锁链。   “你这是做什么?”   “审讯结束了,你不必呆在这里,回到普通犯人的牢房去。”   他挥手扯开了那些缠着她的冰冷的锁链,声音平淡。   她甩了甩已经僵硬的胳膊,轻轻揉按着被勒得几乎肌肉坏死的手腕,朝他扬了扬手臂,“你就这样放了我,不怕我跑掉?”   “谅你还没这个本事。”   他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兀自站起身来朝门外走,“锁得太久了给你活动一下,到了牢里再拷起来也不迟。”   他态度平淡甚至是冷淡,但她心中却浮起暖意。他是在照顾她,借这短短的一段路让她舒活筋骨,恢复灵便。他其实是一个心思极其细腻的人,只是被外表的冷酷所掩盖。那个走进他内心的人该有多幸运,她会怎样享受着他无微不至的爱。   闵茹默默地低下了头,她素来骄傲,此刻却生平第一次,嫉妒那个叫做佟毓婉的女人。   狠狠地嫉妒。    ☆、情动不知   站起身来欲跟着他往前迈步,双腿一阵虚浮无力,身子就那样绵软地往前栽倒。   “闵茹!”   他不禁低呼出声,及时地抢步过去接住了她。   “怎么了?”   他紧紧托住她的腰身,只觉她身体冰凉,唇色惨白得几乎透明,让人心痛。她无力地倚在他怀里,干涸的唇瓣不住地翕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低低地喘息,眼睛却睁大了凝视着他,连眨都不舍得眨一下,幽深的黑眸中似有水光盈盈。   “怎么会突然这样--”   他眼中再难掩盖焦急痛心之色,抱着她的手臂不由微微颤抖,右手轻轻拂开遮挡她额头的碎发,指尖所触她面颊冷如细雪,沁着濡湿的虚汗如苍苔露冷。   他心中丝丝凄切如冰岩玉璧从内裂开细碎裂痕,愧疚、心疼、怜爱,或是更复杂的情绪密密麻麻如枝蔓渐渐延展,爬满冰封已久的心底,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她的面颊,温暖的手掌拭去她的虚汗,见她渐成不支之势,又轻轻拍打她的脸,焦急地呼唤道:”醒醒,你不能睡过去,你会没事的--“   似是他身体的温暖送来了些许力量,又或许是他的忧急让她感到了温情,她轻轻喘息了几口,勉力从喉间虚弱而艰难地道:”扶我--去墙边坐下--“   他用力点了点头,慌忙扶着她往旁边挪步,可她身体瘫软哪里还动得了,他情急之下,一把将她打横抱起,疾步走到墙边,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身子慢慢靠着墙根坐下。   ”你现在怎么样?“   他刚刚松开扶住她肩膀的手,却见她身子一歪,竟往旁边呕吐起来。   ”闵茹!“   他慌了神,从后面托着她的腋下稳住她的身体,她却抽搐着一下下地吐出好几口酸水,直到无法再吐仍是干呕。他左手环住她的腰间,右手不断安抚她的后背,自问心中从未有过如此的紧张慌乱,竟是万分害怕她会出什么事情。   他不知道怀里的人对他而言有多重要。   终于,女子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徐徐仰倒在他胸前,眼帘无力地垂下,胸口仍是因呼吸的急促不稳而剧烈地起伏,他顾不上男女之别,下意识地伸手轻抚她的胸口,口中柔声安慰道:”好了,你没事了--刚才差点--”   差点吓死了我。   他心中不由涌起这句话,却半途咽了回去,他竟不知道自己对她会有这样的担心。   手掌停留在她高耸的胸部,隔着囚衣仍能感到丰盈柔软的美好,他恍然意识到什么,顿时大觉不妥,想要抽离,两根纤细的玉指却勾住了他的手腕。   “霆琛,我没事--”   怀里的人低低地唤道,语声从未有过的温柔,“我只是--好几天没有进食了--别担心我--”   她惨淡唇角勾起笑意,心中充盈无限柔情,刚才他所有的动作和情绪都证明了一件事情--他心里是有她的,他心里是有她的!纵然失去了记忆,纵然他们不得不暂时为敌,但他是挂念着她,心疼着她,他会那样害怕失去她。得他如此,纵然此刻死在他怀里,她都心甘情愿,再无遗憾。   他愣了愣神,渐渐明白过来,不由轻笑出声,摇头叹道:“原来是这样--我早该想到的。你没事就好,在这里等我,我给你拿一些吃的过来。”   她乖巧地点了点头,松开手指,目送他起身离去。少顷,他端了一碗白粥过来,在她面前蹲下,碗口冒着缕缕白气,约莫是一早做好了重新热过的。煮熟的百合和白果丁匀散在米粒间,丝丝清香沁入心底。   “这是你做的爱心晚餐吗。”   她笑着看着精致的瓷碗,“你算是将功补过么。”   “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他有些歉疚地道,“这几天委屈你了,现在你肠胃稀薄,我会让他们这几天都提供白粥,等你恢复了再用菜。”   她心中涌起绵绵暖意,他这个人,要么冷若冰霜,若是不在他心上,生死都不会令他眨眼,可他一旦上了心,就是那样关怀备至,体贴入微。可叹的是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有多温暖,多明亮,让人好想好想依赖依恋,他却总觉得自己是乌云,不该遮住那人的纯净。   “我已经饿了好几天,我的手没有什么力气。”   她抬眉看着他,似耍赖似撒娇地道,“你喂我。”   “你--”   他墨眉一凝,想要轻斥,对上她眼里的狡黠和坚定,却不知怎么的有些无可奈何。她直直地瞧着他,晶亮的瞳孔里有着罕见的倔强,就像那夜她曾经说过的话,“如果我爱上你,你绝对逃不掉”。   美人计他见得多了,只是如今他竟不知是真是假,她点漆般的清眸中那股执拗的痴,看得他莫名的心疼。这丫头仿佛可以不顾一切--   心头一软,他叹了口气道:“罢了,今日黑鹰败在你手里,不过就此一次,下不为例。”   拈勺舀起一小口,擎到唇边轻轻吹了吹,方才慢慢送到她口中。她看都不看勺子,眼睛始终都盯着他,眼神里盈满粼粼笑意,仿佛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你老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他用袖子揩了揩她的唇角,似嗔非嗔地道,“都已经这样了还笑得出来。”   “我当然要笑了。”   她继续肆无忌惮地盯着他,仿佛当成了一项特权,”因为,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囚犯。“   他笑叹着摇了摇头,她这般的胡闹胡言,或许他早已经习惯了吧。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她身边会情不自禁地放松,暂时忘记了所有的烦恼,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自她出现的日子,他不由地多了许多笑容和温情。他不知道自己有时候看着她,眼神里有不自觉的宠溺和温柔。   扶着她在铺好的床铺上躺下,他俯身替她盖上被子,细细将被角掖紧。   “好好休息。”   沉沉声音在耳畔,敦厚温存如同古琴君弦低鸣,一如既往的简短不带一字的赘余,犹如他的为人利落,却在心中激起久久的回音。感到他的手就要离开自己的肩膀,熟悉的盛年男子气息或许很久都不能再触碰,她心中忽而升起对他无限的眷恋,大着胆子将手从被中伸出,明知道被拒绝和生气的危险有多大,仍是抓住了他的手腕,“霆琛,可不可以留下来陪我一会儿--等我睡着。”   他愣了愣,低头见她深深注视着自己,恳求的眼神不同往昔,犹如林间失群的孤鹿,那般依恋而渴望他的顾惜。此刻的她再不是那个冷艳冷情的女杀手,只是个企盼情感的小女孩。原来她也可以流露出那样的眼神,干净纯洁得不染世尘,哀婉幽柔,只令人情不自禁地狠狠顾怜。   谁说杀手一定冷血无情。   有谁真正明白一个杀手的内心,有谁真正愿意去探寻。   同为杀手,只有他和她才能彼此知心。   她难道不是,无论外表多么阅尽千帆后的妩媚风流,内心始终一泓清泉般的澄澈明净,执念在手,生死相许。   他不也一样,罕言寡语,冷酷孤清,胸腔中却奔腾着最炽热的血液,一诺许之,终生与之。    ☆、相拥而卧   心中涌起莫名的情绪,他竟是再不能拒绝。似乎眼前只有她的时候,心里也只有她,另一个女子的背影淡去,不留一点痕迹。   “好。”   他微微一笑,只简单地回答了一个字,却胜过千言万语。她惊诧于他如此爽快的答应,几乎以为自己是在梦境,但见他英朗的眉目咫尺之间,笑容温存,唇边似还噙着那一字温柔的余韵。她失神地瞧着他,几乎溺毙在他的目光中。   他反手轻轻将她的胳膊塞回被窝,严实盖紧,随即一振皮衣便在床榻旁坐了下来。   见她神情迷蒙如痴,他不由勾唇,指节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我留下来,你竟有这样高兴么?”   轻微的疼痛惊醒了她,她看着他戏谑的笑容,不由羞赧,微微别过脸去,苍白的面颊浅浅浮红。   他轻轻笑出了声,右手支着额倚在床沿,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她,“我之前没把你当作女人,现在看起来是我错了,你这个样子--当真是很有女人味道。”   他一席话发自肺腑,真诚亲昵毫不避嫌,却听得她心弦颤动,甜蜜和苦涩一齐涌上心头。她当然知道男人大多喜欢保护弱小的女人,太强大的女人令他们感到压力,敬意多于爱情,如果可以,她何尝不愿像佟家大小姐那样温柔顺从,娇俏灵媚,只负责与他风花雪月,崇拜着他“令人心动的霸气和深不见底的神秘”,即便临难之时偎在他怀中躲避枪林弹雨,对他亦是一种幸福。   可是她不能,她背负着国仇家恨,为了四万万中国人未来的命运,注定在烽火狼烟中燃尽自己的一生。不知道下一刻自己的胸膛还是否有温热的心跳,从未敢奢望幸福安宁,爱情,就如那昙花一现,一旦爱了就是飞蛾扑火,不能给自己任何喘息的机会。   霆琛,好想我永远不要睡着--这样,你,是不是就可以,一直陪在我身边--   空气中唯余两人轻浅的呼吸声。   她终是掌不住渐渐昏睡过去。他细细听她呼吸平缓深沉,拿起床边的皮手套,便欲起身。   临走时看了她一眼,只见她垂目静卧,睡颜安详恬静,褪去了白日一切张扬与清媚,此刻纯净安逸而满足,犹如母亲怀中的婴孩。   他不禁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额发。   指尖微微发烫。   他陡然吃了一惊,掌心覆上她的前额,隐隐的焦灼犹如岩浆在地下暗流涌动。试探地触摸她面颊和脖颈的皮肤,温度各不均匀,显然是高烧的前兆。   想来在刑讯室,潮湿阴冷,不得饮食睡眠,纵然是钢筋铁骨,身子又怎能吃得消。   他不能离开,又不知如何帮助她,一时无措,只好在床边焦急地守着她。   过了一会儿,寒热渐渐发作,她的两靥晕染上酡红,呼吸也开始不畅,似是感到了身体的不适,她柳眉颦蹙,于梦中无意识地微微晃动着头,嘴唇轻轻颤抖。   他俯身靠近她的面颊,只觉她气息不稳,灼热的吐息喷在他侧脸,似含含糊糊地□□,”冷--好冷--“   他连忙把皮衣脱下盖在她身上,披风掀动空气的振响惊动了她,她徐徐睁开眼睛,看到他满眼的焦急忧虑之色。   ”霆琛,你--“   她心中惊喜,刚想说你没走,才觉得自己声音喑哑,喉间肿痛,额头也是疼痛厉害,不由皱眉。   ”别说话,你现在发烧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黑眸深深注视着她,语声竟是有些慌乱,”你还觉得冷吗?“   她感到他的模样有些奇怪,打量了一下才发现他只穿着白色衬衣,低头一看他的黑色皮外套正盖在自己身上。她来不及感动和欣喜,只着急道:"你怎么脱下来了,夜里很冷你会着凉的--”   话未说完自己便是一阵咳嗽,身体不由发颤。   他眸中交替掠过几重复杂的情绪,似是挣扎了片刻,最终下定决心,沉声道:“冒犯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他已然迅速脱下皮靴,掀开被子坐到床上,随即拿起皮衣紧紧裹住她单薄的身体。   “衣服里面有绒,会更暖和些。”   他有些生硬地解释着,慢慢将她拥紧在怀里,再拉上并不厚实的棉被。   她一时神思飞到九霄云外,不知自己身处何处,直到火热的气息将她重重包围,方才意识到自己正蜷缩在魂牵梦萦的怀抱。不,是梦境都不曾敢想象过的事情。   她就这样紧紧依偎着他的胸膛,隔着他们单薄的衬衣和囚衣密密贴合,他的温度寸寸缕缕蒸腾着她的肌肤,就像寒冰拥抱了火焰。鼻翼间盈满他盛年男子气息,她只觉全身骨骼都要融化。   “还冷不冷。”   低沉声音从发顶传来,他戴着皮套的左手依旧抱紧了她的腰身,右手为了替她拭汗和测温而没有戴手套,温暖而带着薄茧的手掌小心地拢着她纤柔的脖颈。   她的面颊埋在他颈窝,一抬头便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脸。   娇软樱唇触下濡湿的吻痕,他最初的反应竟是一愣。   随即拧眉,往下狠狠瞪了她一眼。   这是第几次被--轻薄了么。   该死的女人--果然是不值得对她同情心泛滥。   她迎上他的怒视,眼神黯了黯,随即莞尔一笑,似是已经习惯。总有一天他会巴不得她如此。   “霆琛--”   她低下头去埋首在他胸前,柔声呢喃,“我的身体很难受--可是有你抱着我--我只希望永远病着不要好起来--”   他心弦震颤,仿佛触到了心底最深处的柔软和疼痛,一时忘记了刚才的恼意,只用力将下颌抵着她的发顶,狠狠地抱紧了她几乎按入骨骼,声音隐隐发颤,“胡说什么浑话!你给我听着,必须马上好起来,我要你这辈子都活得好好的,不许生病,也不许受伤!”   恍若誓言的话语发自肺腑,就那样直接地从口中冲了出来。周霆琛一生情深义重,最怕的就是负情,若这丫头当真一语成谶,叫他今后如何能活。   他不能给她什么,只希望她不要受到丝毫伤害。   闵茹不曾见他如此情绪激动,愣怔在他结实的怀抱里,犹豫了片刻,慢慢伸手搂住他的腰。   “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说这样的话。”   她低柔而顺从地道,纤细的手指轻轻安抚他的脊背。   他渐渐平静下来,缓缓松开了力度,见她神情乖顺中透着委屈,不由心软道:“对不起,刚才--我弄疼你了?”   她下意识地点点头,旋即又微微摇头。   他叹了口气,伸手轻拢了一下她凌乱的头发,“想必你也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注定要孤独终生,亲人、朋友、爱人,没有一个能陪我们走到最后的。”   她身体颤抖了一下,抬眸凝视着他用力摇头,眼睛里有盈盈水光。   他淡淡一笑,笑容多少有些凄凉,指尖轻轻拂过她微微湿润的眼角,“你不要误会,我对你--只有朋友之义,我敬重你,欣赏你,只可惜我们道路不同。在我身边的人--通常都会很危险,我只希望你不要受到伤害--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她紧紧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控制住情绪,鼻尖却不可抑制地隐隐泛红,“可是--为什么你和佟毓婉--”   “我已经打算放弃了。”   听到那三个字仿佛是对他的打击,他有些沉冷地打断,只因不愿再听下去,“杜家的人给她寄去了庚帖,佟家夫妇定会收下,到那时我便是多余的了。或许我早该明白我们之间的隔阂,是我没能克制住--我是乌云,本不该遮着她。”   她听了心里不由升起几分庆幸,但见他神情黯然,语声中难掩失落难过,又不禁辛酸。   “别这么说--你很好,一直都很好--”   她拥抱他更紧了些,“你是我见过的最有英雄气概的男人--配得上世间任何好女子--只是--只是佟小姐没有这个福气罢了--霆琛,你知道的,我--”   话到此处平日里的妩媚风流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本该熟练的话语竟是说不出口,或许情之所至,情真意切,愈是言语所难表达,愈是无法启齿。因为说出来了,就像是交托了自己的生命。   他好看的墨眉微微凝起,目光疑惑地看着她,她脸色越发涨红如同月下一枝未眠的海棠,红艳露凝香,声音紧张得发抖,好半天终于鼓足勇气直白道:“我爱你!”   他陡然惊愣,抱着她的手臂顿时僵住,脑海中刹那竟是一片空白。她--她说什么--   自问走南闯北多年,风月场上的事情司空见惯,可都是逢场作戏,那些女人都懒得用言语表达,干脆便是肢体动作,即便与毓婉在一起,柔情蜜意到最浓的时刻--她也不曾对他说过这三个字,他的个性,更不会说。   如今这重逾千钧的三字竟由她嘴里说了出来,樱红的唇瓣犹自张开着,因极度的紧张而微微颤动,她紧紧地凝视着自己,有一吐为快的欣然,更有期待和害怕,那双点漆般的秋瞳不安地晃动,过度强烈的情绪激起涟涟水波,她此刻竟是哽咽得满眼含泪。   她也是个女子啊,不能更高洁,更贞净的女子。须多大的勇气能对他如此剖白,放弃了所有的尊严。   他竟是不能回答。   长久的沉默。   她眼中的光焰渐渐熄灭,终是黯然垂眸。   “你没有回答,至少也没有拒绝我。”   她轻声道,“没关系,我可以等。”   “闵茹。”   他伸手拂去她睫毛上挂着的泪珠,“谢谢你。”   只是--不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那会很辛苦--   而且,我并不值得你这么做。   终是没有说出来。他知道,她这样的人,和他一样的固执--认定了就绝不会改变。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冷吗。”   感到她身上微微的沁汗,他问。   “比刚才好些。”   察觉他不同寻常的关切,她心中喜悦,不由粲然一笑,“无论发生什么,只要有你在身边--我就觉得很幸福。”   他避开她的目光,垂下眼帘,默了会儿道:“闵茹,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   ”请说。”   我和你只见了几次面,为什么你对我--“   分明是情深已久。   她睫毛眨动几下,”霆琛,其实我很早就认识你,只是--以前的事情--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他摇了摇头。   “或许你之后生了什么病,失去了记忆--算了,我不在乎,我只要和你重新开始。”   他眼中墨色浓深几重,终是没有说话,只是依旧温和地搂着她,用体温帮助她快些发汗。   默默相拥了片刻,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轻轻拧了下他的衣角,“霆琛,你明天还有很多事--万一将军找你--你还是先走吧,我没事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体贴了。”   他握住她的手,“掌心还是发烫--你别多想,我会等你退烧再走。”   她静静地依偎着他不再说话,柔荑般的素手卧在他的手掌,仿佛握着整个世界。    ☆、决意私奔   周府。   黑衣人大步走进门堂,一阵烟雾迎面袭来,呛得他不由咳嗽。   浓眉紧凝,他快步走到客厅,就看见周鸣昌懒散地躺在沙发上,嘴里叼着长长的烟管,闪烁着金属光泽,鸦片独有的味道随着灰色的烟气袅袅上旋,弥漫了整个客厅。   周霆琛狠狠跺了一下脚,漆黑皮靴叩击地板发出清脆的鸣响。   他父亲身子抖了一下,如梦初醒般迟缓地抬头,脸上是长期吸食鸦片的人常有的那种蜡黄的颜色。   “霆琛啊,你回来了,来看看我新买的烟管。”   他用管柄敲了敲桌子,示意儿子在他身边坐下。   周霆琛强压下恼恨的情绪。若是平时他早就忍不住发作了,鸦片,鸦片,你就只知道鸦片!娘就是被你害死的,如今你还要和日本人合作--   若不是为了信守当年对母亲的承诺,他真的不想再管这个--几乎是禽兽不如的爹。   只是今日有话要问,他不得不收敛脾气。   “爹,有件事我想问你。”   他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随手点燃了一支雪茄,“我小时候有没有生过什么严重的病?”   “有啊,你十五岁那年得了猩红热,据说是欧洲那边传过来的疫病--高烧烧了整整半个月,差点就没了命--哎哟,吓死老爹了--”   周鸣昌眯着眼睛似在回忆当年场景,“你爹我就你这么一个指望啊,没了你谁来给我养老送终啊--还好你小子命大,肯定是托了我的福,只不过十五岁之前的事情你好像都忘光了。”   他心神一震,原来真的是失忆--那么他和闵茹,定是在他十五岁之前相遇。究竟发生了什么故事。   他竭力思索,可是脑海空空荡荡,竟是雪泥鸿爪片影全无,捕捉不到她丝毫的颦笑。   如此一来,到底是他负了她。   可是寻回记忆又如何,他爱的人是毓婉,何况毓婉已经决定冒着被父母遗弃。被全上海耻笑的风险跟他私奔,把千金之躯交托给他,无论如何他都要给她一生幸福。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周鸣昌像猜到了什么,狡猾的眼睛里冒出精光,他榨取着身边每个人的利益,连自己的儿子都要毫不留情地算计,利用他的善良和愚孝满足自己的利欲熏心,“你小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   他不动声色地掐灭了烟头,干脆利落地站起来准备离开。   “慢着!”   老头子用烟枪狠狠敲了一下桌板,“霆琛,你最近越来越不像话了,对爹这么没礼貌!我警告你,别想着和佟家那个小□□在一起,你别忘了她可是个杀人犯,她杀了你小妈!”   “砰!”   周霆琛勃然大怒,一拳砸在桌上,花梨木面微微凹陷,“不准你侮辱毓婉!你还敢说,青萍姑娘是谁杀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   周鸣昌心中一虚,噎得说不出话来,咽了一下唾沫,把眉毛一横,“好,就算她不是杀人犯,你也不可能跟她在一起!她是世家大小姐,前清贵族!你是谁,你是大烟鬼的儿子,这辈子都洗不掉酸臭味!你这是癞□□想吃天鹅肉,你配不上她,配不上她!”   “你胡说!”   周鸣昌的最后两句话像针扎在他心口,刺得他鲜血淋漓,他平时傲骨铮铮,不曾分毫低过头,唯独此事令他怒极痛极,每每肝肠寸断,却是无可奈何。   最残酷的就是人的出身,无法选择,无计可施。纵然他再努力再优秀再高傲,也抵挡不了这身世的微微哂笑。   他很害怕,有一天自己会毁于鸦片,失去毓婉。   永远,永远地失去她。   “她说过她不介意世俗门第,她不在乎我的身份!”   他跪倒在地,只觉身心剧痛,像抽空了力气,再也爬不起来,虚弱得几乎在哀求似的道,“我会娶她,我一定会娶她--”   “她是可以不在乎你的身份,但你敢告诉她你的毒瘾吗?”   周鸣昌冷哼一声,残忍而狡诈地笑道,仿佛驯服一个始终逃脱不了他掌心的猎物,“你十六岁开始用鸦片止痛,九年了!神仙也戒不了你的烟瘾--到时候发作起来,呵呵--我们娇滴滴的佟家大小姐--可要被你吓死了,她会怎么看你?大烟鬼,她会厌恶你,鄙视你,再也不想见到你!”   “够了,够了--”   他瘫软在沙发前面,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失却了黑鹰的一切威仪冷厉。总是生命里最亲近的人,手持冰冷的锋刃,打着爱的名义,将他刺得鲜血淋漓,伤害得体无完肤。   周鸣昌满意地看着儿子万念俱灰的模样,慢慢在他身边蹲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儿子,女人嘛有的是,不用吊死在一棵树上,再说她们都是外人,只有我这个爹是你最亲的人。好儿子,振作一点,老爹的鸦片馆还要靠你呐。”   周霆琛猛然回过神来,原来这才是他的重点,兜兜转转了许久只是为了攻心。   他已经没有时间去计较这其中被亲生父亲利用的悲哀。   或许多年来习惯得麻木了。   “你给我走!”   他用力推开他的手,后者撞在了沙发脚上,疼得他大叫了一声。   “少给我来这套,我告诉你,金夫人的背后是日本人,要找关系,你自己去!”   周霆琛狠狠瞪他一眼,一振袍摆,大步摔门而去。    ☆、今当永诀   次日,闵茹醒来的时候将近中午,周霆琛早已经走了。被子严实地盖着她,上面竟还铺着他的黑色皮衣。他怕被子太薄,她身体虚弱,不能再受一点风寒,所以留下了衣服。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微微反光的皮料,愣怔了一会儿,突然将皮衣紧紧抱在怀里,那上面还残存着他独特的气息,混着淡淡烟草味道。若不能常见,抱着他的衣服,就和抱着他是一样的吧。   枕边留下了几瓶退烧的药品,还有一支绿色的药膏,是祛除疤痕用的。他知道自己爱惜美貌,不愿身上留下丑陋的鞭痕,所以特意寻来。   她心中升起柔情蜜意,轻轻吻着手中的皮衣。就凭他所做的这一切,纵然等他一辈子也是值得。   果然周霆琛很久都没有再出现。   这天,她正在读一份狱卒留下的旧报纸,耳畔忽然响起有节奏的叩门声。她抬头一看,脸上露出欣喜之色,高声唤道:“翰远!”   来人点了点头,示意身旁的看守打开牢门。   “罗先生,探监的时间只有十五分钟,您可要抓紧了。”   看守小声地提醒。这个人能进来,还多亏了华商商会会长杜瑞达的打点。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我知道。”   罗翰远绅士地一笑,悄然而迅速地将一张银票塞紧他的衣袖,“您多包涵。”   看守早就习惯了这些,会心一笑,点点头便退了出去。   “小茹,你怎么样?”   他一走,罗翰远终于忍不住,快步就冲了进去,一下子握住闵茹的手,“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闵茹不由蹙眉,略微用力挣开了他的手,“我很好,多谢你来看我。”   他愣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有些尴尬。   闵茹对他,素来有礼,实则是恰到好处的淡漠疏离。   “最近有什么消息?”   “一切都好。只是先生近日需要一笔买卖,请我帮忙。”   他从怀中取出一叠信封,“这些是我上次去你老家替你取来的,你父亲的遗笔--你看着留念吧。”   她伸手接过,心领神会地对他使了个眼色,便放在枕头下面。   任务交代完毕,两人竟是无话可说。革命道路上合作无隙的战友,工作之外却是隔阂千里。他一厢情愿地认为只是不到时候,只需要等待,终有一日会打动她的心,可是她深深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样的爱情。荡气回肠,轰轰烈烈,绝不是他所能给。即便没有霆琛在,她也不会爱上他,更何况现在有霆琛。   所以她从来拒绝得干脆彻底,不给他丝毫的机会和空间。   “这是--”   静默中,罗翰远终于发现了异样。   “哦,是--”   她急中生智,“那天我女扮男装,买的披风。”   “他们竟然没有没收?”   他狐疑地看着她,想要伸手拿过皮衣,却被她冷冷地挡住,“我的私人物品,你就不要乱动了。”   手臂格挡,衣袖滑落,露出了雪白皓腕上两道淡淡鞭痕。虽然经过药膏的涂抹已经恢复了很多,但形状和深度上犹可想见当时的惨烈和残忍。   “你受伤了!”   他大惊,“他们对你逼供了?”   “刺杀将军之罪,皮肉之苦在所难免。”   她轻飘飘似毫不介意地道,若非如此,或许她和霆琛之间,未必能亲密如斯。受再多的苦也是值得。   罗翰远又心疼又生气,刚要发作,门口传来皮鞋叩击地面的脆响,来人步伐沉稳有力,听着便是一等一的高手。   “谁允许探监的?”   沉冷的声音青锋划破三尺冰,刚毅果决,没有丝毫多余的字眼。   只是细细听来有几分疲惫,与之前的凌锐有所不同。   “是杜家老爷打点的,他们集团公司的秘书。”   “是吗。”   周霆琛似有些不屑的语气,掀开门帘大步而入。   罗翰远抬头,正看到他身上的皮衣,与闵茹手里的那件款式一模一样,只是颜色不同。显然他穿惯了这个牌子,风格都是一个系列。   罗翰远不禁醋意大发,也不管来人比自己高了半头,冲上去就是一拳。   周霆琛面不改色,轻轻旋身一避,他就直扑到了墙上,“砰”的一声巨响,可见那一拳有多用力。   “这位兄台,我好像和你不认识吧。”   他轻松地拍了拍两手仿佛在掸灰,皮手套发出摩擦的声响,扬眉饶有兴致地看着怒容满面的罗翰远,后者恶狠狠的盯着他,咬牙切齿的模样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   ”伤害小茹的人必须死!“   罗翰远大吼一声,迎面又是一拳。   原来是把他当作了刑讯的人。不过看这架势,更像是把他当作了情敌。   周霆琛微微一笑,既然如此,也不能让人家失望不是。   两人终于打得不可开交。   闵茹看得百感交集,她当然不希望两人矛盾,更不想翰远受伤,毕竟他是无辜的,而且肯定打不过霆琛。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们打架,心底里又有一种莫名的快感,难道霆琛真的是为了她而--   不多时,罗翰远已经是鼻青脸肿。周霆琛振了振衣摆,嘴角勾起一个淡笑,在别人眼里是勾魂摄魄,在他眼里却是挑衅轻蔑至极,”回去练练功夫再来吧。监狱里不是你随便的地方。“   ”你等着,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他恨恨地啐了一口,转身夺门而出。   “你这又是何必呢。”   闵茹看他闲闲地走进来,脸上犹带着胜利似的笑容,不禁摇头,“他跟你又没有什么仇。”   “嗯?”   他浓眉皱起,似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也太偏心了吧,明明是他先跟我动的手好吧!”   语声中竟是带了委屈。   她忍不住掩口笑出了声,“霆琛,我之前没发现你--好吧,就算是这样,我知道他打不过你,你也用不着把他打得那么惨吧,你敢说你没有故意?”   他挑了挑眉毛,慢慢垂下目光,似是被她戳穿的懊恼模样,“你说是,那就是吧。”   两人在床沿坐下。   “这段时间你都在做什么?好久都没有来看过我。”   她娇嗔道。   “我--”   他心中有事,难以面对她的目光,一时噎住。喉间一阵涩痒,不禁捂唇低声咳嗽。   “霆琛,你怎么了?”   她察觉有些不对,扳过他的身子,这才发现他脸色很差,额头的虚汗浸湿了碎发,唇色惨淡而干涸。刚才的那一架显然耗尽了他的力气,他只是表面上云淡风轻罢了,或许自损比罗翰远严重得多。   “怎么会这样,你病了?”   她不由吃惊,伸手替他拭汗,只觉他面颊冰凉冰凉的,虚汗越沁越多,竟沾湿了她的手掌。   “霆琛--”   她痛心不已,不明白他得了什么病,但预感到非比寻常,不由紧紧地抱住他,“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你的手也好冷--你不会有事的,你身体一直都那么好--”   她的下颌抵在他肩头,温热的面颊紧贴着他苍白的侧脸,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她好害怕他会出什么事情,这辈子他只能走在她之后,因为没有他她会活不下去--   “我没事,你别担心--”   他没想到她会这么着急,自他下定决心戒毒以来,身体遭受着万蚁噬身之痛,绍峰和父亲只是劝阻,却并没有人真正关心过他的痛苦。怀中的人声音哽咽,竟像是心疼得如同她亲身遭临一般,除了母亲,从未有人对他这般的疼爱顾惜,即便是毓婉--她只是开心快乐地享受着他为她创造的一切。   他心中五味杂陈,却不知道对她如何表达,心头滞涩,又是一阵咳嗽,比刚才更剧烈了许多。   她慌忙轻拍他的脊背,“才几天没见你怎么会这样?”   伸手就去切他的脉。他没想到她懂得医术,一时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任由她指尖按住自己的手腕。   “霆琛,你--”   待她探知真相,不由得惊痛,“好深的毒瘾--你怎么可以强行戒毒!”   她做军医七年,从未见过鸦片成瘾如此之深的人,可是他竟然在短时间内几乎是粗暴地戒毒--无异于自残式的行为,戒毒必须循序渐进,方能最大限度地减少伤害,像他这般不知要损耗多少寿命--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   “我早该想到的--”   她悔恨不已,他做杀手多年,黑道打拼太久,用鸦片止疼定是家常便饭,她怎么就没有注意,“我知道怎么戒毒,我可以帮你的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有多伤身你知道吗?你怎么可以这么不爱惜身体--”   看着他颓败的脸色,那个几日前春秋鼎盛的青年男子,遭受了怎样蚀骨凌迟般的折磨,变得如此虚弱病弱--   “谁,告诉我是谁逼你这么做的?”   她见他低头不语,痛极生怒,恨不能将那人生撕,“我要杀了他--他怎么可以对你这么残忍--”   “够了!”   他再也忍不住,抬头瞪着她道,“我是为了毓婉!我要娶她,我不能让她知道我这么不堪!我们很快就要离开这里,在此之前我必须戒毒,你明白吗,你明白吗?!”   她惊愣住,手脚一下子冰凉,呆呆地看着他的怒容说不出话来。他的每一个字像刀刃割裂着她每一根血管,肺腑间血肉模糊。   他说什么。   他要走,他竟要走。   他不是已经放弃了吗,怎么竟要和佟毓婉私奔去--他是再也不要她了吗--   “不,我不相信--霆琛,告诉我你在骗我--“   她无措的手指捧住他的面颊,却只见他神情冰冷,”你不会走的,我不许你走--“   ”你醒醒吧,我爱的是毓婉,我对你从来只有朋友之义!“   周霆琛转过脸去,说出这残酷的话也在凌迟着他自己的心,”不要再自作多情了,明天我就会带她走,永远都不再回来!“   ”你--“   她看着他冷酷绝情的模样,竟是丝毫不念旧情,没有一点顾念垂怜,即便是陌路人都没有他这般的冷漠--那夜的温柔犹在眼前,他的怀抱那般令人迷恋,如今却跟她撇得干干净净,永世都不再相见--   ”你爱她,爱到连命都不要,才会为了她对自己这么残忍--“   她凄恻地笑着,眼泪却从眼角滚落下来,形成一种妖异而惊心动魄的美,”而我无论怎么对你,都及不上她的万分之一--对不对?“   他想残忍地说对,看到她笑着流泪,只觉身心剧痛,再也说不出一字,只别过头不再看她。他害怕再看她一眼,他会忍不住抱紧她--   怎么会,你怎么会比不上她呢--我从来没有把你们在一起比较--你在我心中那么珍贵,那么独一无二,我怎么忍心拿你去比较--   就是因为你太好,太好--我不能伤害你,对不起--   此生我只能爱她,我必须--必须对她负责,所以只能负你--   闵茹,下辈子,下辈子--如果你还愿意等我,我一定--一定好好爱你,只爱你一个--   对不起--   ”霆琛,你对我--有没有过一点动心?“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几乎是在哀求,”我不求别的了--我只想问你--你有没有--一点点--哪怕就一点点--告诉我--“   他狠狠地闭上眼睛,不让她看到眼底的晶莹流动,却是残酷决绝地道:”没有,从来没有!“   ”你--“   她只觉胸腔中所有的血液都被抽干,”周霆琛,你混蛋!“   狠狠地甩手,用尽所有的力气,扇了他一个耳光,”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这一巴掌抽得他站立不稳,几乎咳出一口血来,戒毒带来的极度虚弱加上刚才的一场打斗,早已透支了他的体力,喉间一股隐隐的腥咸,苍白的面颊迅速肿胀了起来,清晰的掌印五指分明。   她是有多恨他,多恨他--   爱得有多深,恨就有多切。   就让她恨吧,恨得好--这样,以后她会好好走自己的路,不会总想着他--   闵茹,我--其实不愿你受任何伤害--我也想护着你,让你不要像个男人那么辛苦--你知道吗,你越是坚强,我越是心痛--   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只是徒增烦恼悲伤。   再见了。   或许,永远都不能再见。   我心中永远都会有你的位置,闵茹。   是我失去了我们的记忆,是我的罪恶,可是这辈子我无法补偿你。   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一直还你,让我来追求你,让我狠狠地爱你,你怎么报复我都可以,好不好。   以后你一个人,要好好活着。   等我。   熟悉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再也听不见,他就这样永远地走出了她的生命,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就像从未出现。   ”霆琛--“   她失声呼唤,终于再也维持不住刚才的狠绝,”霆琛你回来,不要走,我没有想赶你走--我爱你--你回来--“   你这个傻瓜,傻瓜,真的走了--我说的是气话,我要你都来不及,怎么会赶你--   不,傻的人是我,明知道你的性格,还这样气你--   对不起,你不要走--   ”霆琛,你回来,你回来啊--“   她哭的撕心裂肺,空荡的牢房却只传来她的回音。   她的霆琛,曾经抱着她,安慰她,为她擦泪,给她取暖的霆琛,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跪在床侧,床上黑色的披风早已悄然不见,原来今日他就是来与她道别--他要拿走一切的记忆,连这件衣服都不肯留下怀念--   ”霆琛,你怎么可以--对我这么残忍--“   她匍匐在地,痛哭失声,只觉肝肠寸断,胸口噎得喘不过气,一遍遍地用身体猛撞着墙面,直到骨骼震裂般的疼痛超过了心中的痛,让四肢麻痹的她微微清醒,才知道自己还活着--   不知哭了多久,终于昏死过去。   朦胧中觉得有人在擦拭自己的脸,她下意识地呼唤,”霆琛,霆琛--“   有温柔的声音响在耳畔,”我在这里。“   她猛然睁开眼睛,眼前是熟悉的面庞。他深深注视着她,靠的如此之近,吐息都晕在她的面颊,黑眸之中隐隐折光,似乎是刚才也曾流过泪。   他的眼神无限温柔,却无限哀伤。   她忘乎所以,只愣愣地瞧着他,近乎痴傻地笑道:"霆琛,真的是你吗?还是--我是在做梦--一定是做梦,你已经走了,被我气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心中绞痛,看着她几近疯癫的模样,墨眉紧蹙,眼中流露凄恻凄凉,慢慢将她的头拢在自己怀里,右手紧搂着她纤弱的脖颈,直到两人的面颊紧紧相贴,她毫无血色的左脸感受到他右颊的温度丝丝渗透,“是我,真的是我,我一直都在,一直都陪着你。”   她僵冷得失去知觉的身体慢慢感到他的温度,迷蒙的眼神渐渐恢复清明,看到眼前清晰的面孔,浓眉,利目,紧抿的薄唇线条坚毅冷峻,依旧是那个锋刃般凌冽的男子,神情间却弥漫了化不开的哀柔之色,似是为她失魂落魄的模样疼到了心底,以至于无法再用更多的言语,只是无限凄然地注视着她。   “霆琛,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眼中含泪,却露出绝美的笑容,那是沉浸在爱情里的女子才会有的表情,“你是舍不得我,所以回来了,对不对?”   “我--我怕你一个人会出事,不放心就这样走--”   他轻轻抚着她的肩膀,眼中难掩疼痛,“我看见你那样伤害自己的身体--我的心都碎了--闵茹,你怎么这么傻--我不值得你--”   她伸手捂住他的嘴唇不许他继续说下去,“那时候我心里难受--如果我不用肩膀撞墙,我就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只有感觉到痛我才觉得自己活着--现在你回来了,我太高兴了,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他说不出话来,只轻轻用手撩开她的衣领,雪白柔嫩的左肩青紫一片,内积的淤血尚未疏通,连同当胸两道刑讯时的未愈鞭痕,看着触目惊心。   ”对不起--“   心痛和愧疚噎满了咽喉,此生一直都是别人亏欠他,如今他却欠了她太多,一生都无法还清,而且只会越来越厚重。   松开手臂让她侧靠在自己怀里,右肩靠着自己的胸膛,手指轻轻触碰她的左肩,她感到他的愧疚,连忙握住他的手,“霆琛,我没事的--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打你--还下手那么重--你现在还疼不疼?”   抬头见他脸颊犹有些肿胀,不禁伸手轻轻抚摸,“我错了,我不是有意的,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心头涌起苦涩辛酸,不由叹息道:“我不怪你,是我该--就算你不打这一下,我也很想打自己。”   “怎么能这么说,你根本没有做错什么。”   她柳眉微蹙,“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是他们欠的你。”   “闵茹,我--我对不起你。”   他犹豫了片刻,终是直白道,“我必须要走,而且是--马上就走。”   她如遭雷击,“你,你说什么?”   “我回来,不是要留下来--只是放心不下你--”   他不能再看她的眼睛,只能偏过目光,注视着牢窗外已经降临的夜幕,”我已经和她约定了时间,今夜无论生死都要带她离开这里--我绝不能负约。“   她的手陡然从他面颊坠落,犹如打碎的玉器,摔在他的皮衣上似失去了知觉。   ”闵茹,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要怪,只能怪造化弄人,没有让我先遇见你--我--“   他还未来得及说完,却被她尖声打断,”是我先遇见的你,明明是我!你是我的,你本来就是我的,凭什么她要来抢去,她才是那个后来的人,她才是第三者!“   她几乎是竭斯底里地叫道,紧紧扯住他的衣领,浑身激动得发颤,眼里有疯狂的色彩,”周霆琛,你怎么可以这么没良心--“   他被她勒得几乎窒息,却无言以对。她说的没错,归根到底,是他的罪恶,是他辜负了两个女人,明明要对毓婉一生负责,却在心底永远有茹的位置,明明该对闵茹遵守承诺,却又带着毓婉私奔--   “你和她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们在一起不会幸福的,她是锦衣玉食的贵族小姐,你是血雨腥风里挣命的杀手,你们根本没法互相理解!”   她看着眼前冥顽不灵的人,无法想通为什么他偏偏死心眼要和那个女人度过一生,他们把未来想象得太简单,生活不是童话般的爱情故事,而是时时刻刻面临的危险和残酷的真实。   “她不过就是爱慕你的冷酷和强大,可是她跟着你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你能给她想要的生活吗?就算你们远走高飞,若有一日仇家找上门,那时疏松了功夫,你还能保护得了她吗?周霆琛,这些你想过没有?!”   他闭上了眼睛,她说的这些,不是没有道理,可是如果没有不顾一切地试一试,就会终生遗憾。大丈夫自担当自成全,畏首畏尾,又岂能成事。此时此刻,无论前面是刀山火海,还是枪林弹雨,都阻挡不了他去接毓婉。任何人的阻拦都是徒劳。   “你不必再说了,我意已决。”   他略微用力就扳开了她的手,起身不再看她,“闵茹,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你,下辈子我一定还你,只是现在我必须要走,一刻都不能再多留。”   “你们要去哪里?”   闵茹突然神色变得很平静,只是抬眸冷冷地注视着他,“你放心,我还被囚禁在这里,不会追着你们去。”   “我打算放弃杀手生涯,陪她去欧洲学画,一切都安排好了。”   他并不回头地道,“你不必担心,你的事情我已经有所打点,过一段时间你就可以出去了,只是希望你放弃家仇,不要再伤害沈将军。”   “放弃?”   她冷哼了一声,“周霆琛,你是不是对我太不公平了?你负了我,不愿为我留下来,和别的女人私奔,还去那么远的地方一辈子不回来,现在居然要让我放弃复仇,你以为我是你利用的工具吗?”   她豁然站起,走到他面前,用手指着他道:“周霆琛,你太自私了,你想得太简单了!我确实爱你,但我绝不盲目为你,更何况你负我在先!我告诉你,从你走出这牢门一步开始,我们就是敌人,从此势不两立!”   “你--”   他墨眉皱起,眼中有痛心之色,“你这又是何必--”   “你走吧,记住我说的话。”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我们此生大概都不会相见了,我祝你平安。不过若是不幸再见,我们只能是死敌,到时我绝不会手软,你也不需要留情。”    ☆、肺腑之言   玄色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好像切断了时间和空间。   闵茹静静伫立没有回头,直到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他越走越快,迅速在清冷的月光下凝成一个黑点。约莫是时间紧迫,迟则生变,或是迫不及待要去见那佳人了吧。   奇怪的是她此刻的心情异常平静,再也没有他第一次离开时的竭斯底里。   她心中隐隐有着一种预感,他这次的离开,不会那么简单,那么顺利。   她早早地睡下了,睡得很安稳。半夜里很远的地方传来隐约的声音,好像是枪声。她迷迷糊糊地听见了,也没有太在意,毕竟这样的事情司空见惯。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她在墙面上用石头刻下划痕,“正”字已经画满了两个。没有他来的日子很寂寞,不过也总算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她看着罗翰远带给她的那本《玉梨魂》,打发着时间。   这一日,她照旧坐在南窗下,阳光透过栅栏筛在金黄的书页,凄美绮丽的爱情故事在书信体的文字中迤逦开一段缠绵悱恻。   忽而盛大的金色光影似乎被什么格挡,室内骤然黯淡,犹如浓云蔽日,雪暗凋旗。   她怵然一惊,警觉地抬头,只见高大的黑色身影闯入眼帘,毫无预兆地占据了空间和时间。   她眼中有刹那的愣怔,谈不上欣喜,似乎是预料之中,只是陡然见到他,时隔多日,竟有种恍若隔世的,疏离么。   她迅速垂下了眼帘,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蝶翼般的睫毛再度扬起,目光中只是一片湖水般的沉静。   周霆琛举拳到唇边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缓步朝她走过来。她注意到他步伐没有以前的从容稳健,似是有些虚浮。昏暗中看不清他的脸色和神情,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是往日的明亮,犹如汇聚了漫天星辰。   “还在--生气吗。”   他注视着她,勾唇微微一笑,低沉喑哑的声音,竟是泛着些许温柔的味道。   她没有料到他丝毫不生疏,更没有料到他第一句话会是这样,顿了一下,总算抵挡住了那目光和声音,没有令自己失态地立刻原谅他。   “没。”   她淡淡地道,话语与他平日一般的简练,竟是一个字都不舍得多。   他愣了愣,似是有些惊讶于她的淡漠,有些尴尬地笑道:"那你为什么--见到我不开心的样子。“   ”周先生多虑了。“   她挑了挑眉,很像他平时的不经意的动作,嘴角微勾似不屑似嘲弄地看着他道,”您还没有重要到会影响我的情绪,请您不要自作多情。“   她的眼神很冰冷,就是一个杀手应该有的那种冷,看得他心口微微一疼。   ”闵茹--“   他轻声唤道,手不由自主地搭上牢门的锁扣,”我--“   ”请叫我闵小姐,我和你还没有那么亲近。“   她冷冷地打断他的话,不再看他,转过身去坐在了床铺上,继续低头看书,”若是没有别的事情,请您还是离开这里吧,牢房这种污秽的地方还是少呆为妙,免得沾了晦气。“   他眼中光彩渐渐熄灭,凝眉注视了她一会儿,神情有些颓然和疲惫。   ”既然如此,在下不便打扰。你--自己保重。“   他缓缓转过身,慢慢踱出牢房,快到门边的时候又是一阵轻咳。   ”站住。“   她猛然低喝道。   他回过头来。   ”怎么了?“   ”麻烦你过来一下。“   她头也不抬地道,语气声音却像是在下命令。   他似是觉得有些好笑,除了将军,还从来没有人对他这样态度过。脚下却不禁遵从了她的话,走得比刚才快许多。   ”闵小姐有何指教?“   他温和地道,看着她跷腿看书的样子,越发觉得她很有意思,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温暖的弧度。   闵茹抬头扫了他一眼,突然“啪”的一声把书丢下,与其说丢,不如说扣,仿佛和那书有仇一般死按下去,拍击的声音清脆响亮,还好封面结实牢固,否则难免支离破碎。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动作,不说话。   她起身在他面前站定,低着头道:“把你的手伸出来。”   他微微吃惊,“做什么?”   “叫你伸出来就伸,哪那么多废话!”   她突然有些粗暴地跺了一下脚,抬眸狠狠瞪他一眼,“一个大男人这么婆婆妈妈的。”   “好好,我听你的就是了。”   他轻笑出了声,坦然将右手伸给了她,“总不是要打手心吧。”   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这种时候他居然还开玩笑。   他是不是有什么变了,不知不觉间,不再是那个冷血的杀手。   他已经懂得了开玩笑,懂得了笑意温暖,语声温存,甚至懂得了--卖萌。   她喜欢他不自觉的这种变化,喜欢他重新回到以前的感觉,那种邻家大哥哥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可是她更担心的是他眼下的境况。   左手霸道地撸起他的袖管,右手搭上他的腕脉,他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做,下意识地挣了一下,她左手用力按住他的手,掐紧了他的皮肤。   他便不再反抗。他也想知道,自己现在到底还能撑多久。   只觉她纤细的手指突然抓紧了手腕,力道之大,指甲几乎嵌进了皮肉。   “你怎么了?”   他疑惑地看着她,却见她依旧没有抬头,身体微微颤抖,原本抓着他的左手一下子按住牢门拼命摇晃,“给我把门打开--给我把门打开!”   声音激动得发颤。   他顿了一下,随即掏出钥匙打开了门,她左手用力甩门,撞击在栅栏上发出金属的巨响。   “闵茹,你--”   他不禁皱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觉娇软的身躯一下子扑入自己的怀抱,紧紧地抱住他的腰间,好像要揉碎他的骨骼。   “怎么了--做什么这么激动--”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想要把她从怀里拉出来,她却紧紧地箍着自己,好像缠住了乔木的丝萝菁蔓。   “好了我又没事,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吗。”   他柔和地安抚她的脊背,“只是受了一点伤,很快就会恢复的。“   她触电般的陡然送开手臂,抬眸看他时竟是满眼含泪,“你--你说什么--”   声音哽咽地不成调子,似是椎心泣血的痛,又带着心惊肉跳的怕。   他大吃一惊,伸手抚她的眉眼,“你做什么--怎么哭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奋力扯开了他的蓝色衬衫,胸口密密匝匝缠着纱布,隐见血染。   她方才过度用力,竟是令他伤口迸裂--   她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全身发软,慢慢俯伏下去跪倒在他脚前,轻轻抱着他的腿无声抽泣。   他连忙俯下身来,伸手拢住她的肩膀,“这又是犯什么傻,几日不见你怎么变得这样脆弱了,这可不像你。”   “对不起--对不起--”   她抽抽噎噎地道,身体哭得一颤一颤,”我不知道你伤得这么重--你快些起来--坐到床上去--你现在--不能累着--“   她几乎不成调子,短短的话语被几次强烈的抽泣打断,险些讲不完整。   他不明白她为何反应如此激烈,只得将她搀扶起来,两人一同踱到床沿坐下。   她伏在他肩上无声地哭了很久,才渐渐恢复平静。   “霆琛,告诉我--为什么你的毒瘾又加重了--”   她轻声道,“你不是已经戒毒了吗?”   他神情一暗,“我--本来已经成功,只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我爹害了我--给我在饭里下了药。”   “所以--所以--”   她眼中疼痛如潮水泛滥,”你再也戒不了毒了--霆琛,你知不知道你强行戒毒--已经严重损伤了脏腑--现在这样--你--你最多--“   ”最多什么?“   她用手捂住嘴唇,”如果戒不了--你最多只能再活--十年--“   他的心震了一下,虽然早已做好了不能久寿的打算,但是没有想到这期限会这么短。只不过,他这样的身份--其实已经无所谓寿命的长短。无时无刻,不是在枪口刀尖上挣命。   “没关系,反正我们这样的人,从来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他淡淡一笑,似浑不介意地道,“说不定,你这个十年,还给我估计得太长了呢。”   她无法回答。他说得一点没错,可是她怎能忍心看着他的身体一天天衰弱下去,被鸦片蛀空,他本该是春秋鼎盛的男人,与那些污浊不能有丝毫的沾染。若是能够带他离开这里,加入他们的组织,他一定可以看到一个崭新的、光明的世界。   她一定要给他新的生活。   “霆琛,我希望你好好地活着,即便是死,也要死得有价值,无论是为国捐躯,或是保护你珍爱的人,都不枉此生。”   她轻轻捧起他的脸,认真地注视着他道,“可是如果你因为罂粟而毁了自己,太不值得了--我不许你这样死。”   他微微蹙眉,“难道你可以为我戒毒吗?”   “以前的把握有九成,现在可能只有一两成,关键还要看你自己能否挺得过去。”   她慢慢为他扣好衬衫的领口,将褶皱细细理平,“你现在身体状况很差,暂时不能这样做,等过段时间休养好了,我会竭尽全力帮你的。”   她语声诚恳而温存,为他打理的神情庄重而温慈,就像是爱护着幼子的母亲,又像是体贴着丈夫的妻子。从她温软指尖的细腻摩挲,画出的是简单朴实、包容长久的生活片段,那是真正的爱情原初的模样。没有太多虚华的幻想,只是最淳朴的生活本质。   他不禁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闵茹,谢谢你。”   她温婉一笑,“客气什么,你我之间,无须言谢。”   默默坐了一会儿,他几经犹豫,终是忍不住问道:“你--就不想问我--这些天发生了什么吗?”   “问你为什么没有跟佟毓婉一起离开?”   她淡淡一笑,“我原本是想问的,看到你走进来的一刻我有些不相信,只是现在我全都明白了。我怕你伤心难过,所以不提这件事,你倒自己说出来了。”   “你不要误会她,她不是因为--”   “我当然知道不是。”   她打断了他的话,似是有些恼他如此急切地为那个女人辩白,“她在你眼里那么纯真善良,怎么可能因为这个就不要你了呢,但是霆琛,我要告诉你,她虽然不会因此瞧不起你,你们之间却会有隔阂,她是无法接受你光鲜外表下的另一面的--一个看到血、枪杀就会晕过去的小姐,当她完全看清你这身令人着迷的冷酷气质是怎么来的时候,她未必会接受你的背面,更何况她也不懂戒毒。”   闵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出来那么长的一段话,或许在她心底存留了许久,只是一吐为快。有些时候,面对太鲜艳的爱情,人会有那么些的幼稚,不愿想未来,不愿靠近真实,不知道太过鲜艳的爱情终将凋零。   “你是因为自己临时毒瘾发作,才忍痛放弃她的吧。”   她回忆起那晚的枪声,“如果我猜的没错,那天晚上出了意外,也许是日本人的袭击--你没想到被自己父亲暗算,为了不影响她后半生幸福,无奈之下只能选择放手。”   他低头沉默不语,许久方道:“你总是一下猜透别人的心思。”   “我只能猜透你的,那是因为我在乎你,才会用心体会你的感情。”   她有些感伤地道,“你以为我说出这些心里不难过吗,我最爱的人如此牺牲,都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不要再说了。”   他不禁伸手,未戴手套的右手指尖轻拂她蹙起的眉,“她现在已经嫁人,是杜夫人了,我不会再对她有任何的想法,也不想再提过去的事情。我来只是想向你解释这些天发生的一切,希望--希望你能原谅我。”   他用了原谅,担着被她误解成想要与她重新开始的风险,也一定要用这个程度太深的词汇,而不是用理解。   他的心里背负着怎样沉重的罪恶感,才会让他如此失词。   她慢慢倾身偎着他的肩膀,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身上的伤处,手臂环过他的脖颈将他轻轻拥住,“霆琛,你不用解释,我明白你的--你心里很痛苦,觉得同时对不起我们两个,所以很矛盾自责--千万别这么想,就是因为你太好,才让这么多人喜欢你,心甘情愿地为你付出。我不会对你有任何要求,只希望你活得健康、快乐,让我能够常常见到你,陪伴你,守护你--我就心满意足。”   “闵茹--”   他不禁侧身将她搂入怀中,“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一定会努力忘记她--”   “我不需要你努力。”   她紧紧贴着他的面颊,每一丝吐息都沁入他的发肤之间,“霆琛,爱情不是刻意的,你只要随心而为就好,你要是有半分的强迫,只会让我不开心--还有,也别试图找回以前的记忆,那不是你欠我的东西。过去的事情翻页就好,我只想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自然,很轻松,一切都会最终水到渠成。”   他默默点了点头不再言语,无须多言,她已然把两个人的意思都点透了。怀中的女子是那般让人珍重,她投向爱情的时候如同飞蛾扑火,炽烈得奋不顾身,几乎让人有些害怕,怕自己承受不住她的深情,不能用同样强烈的爱意回报她的付出;可是她护持爱情的时候又是那般的博大深沉,犹如海纳百川的宽仁隐忍,不计较,不嫉妒,不催促,只是把一寸心头万顷清澈的柔情,都倾注在心尖的那一人身上,无悔,无哀。   柔嫩的脸颊轻轻与他刚毅的侧颜交错而过,还未回过神来,一个甜糯的亲吻就落在了他的脸庞,犹如花间蝴蝶轻轻吮蜜。   他转过目光看她,她笑得一脸无辜,眼神里却是秋波荡漾,仿佛听到她的潜台词刁蛮而霸道,就算你生气,我也要吻你,你又能把我怎样。   他无奈地叹笑了一下,右手却下意识地抚上刚被她吻过的地方,有什么感觉在酝酿,有什么变得和以前不一样--   她看着他几乎稚拙呆萌的样子不禁娇笑出声,“霆琛,你是不是没有被人亲过,除了我以外--”   “像你脸皮这么厚的,确实是从来没有。”   他正色道。   她笑得更厉害,纤纤擢素手,柔粉的指尖轻轻触抚他的嘴唇,”霆琛,这里--有没有人吻过?“   她的抚摸轻佻而撩人,在极其敏感的部位,他不禁侧过脸去,心口微微张紧,”没有,我从来不像你这么随便。“   ”怎么可能没有?“   她似有些惊讶,”难道佟--她也没有吗?“   ”我和她始终发乎情止乎礼,在没有娶她之前,我不会--“   他脱口而出,说到句末似有些情绪,微微蹙眉没有继续。佟毓婉已经是世家小姐中胆大前卫的了,但是依旧需要珍惜自己的名节,即便最热烈的时候只是吻过面颊,嘴唇却真的是从来没有。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个随便的人。“   她咬了咬嘴唇,”告诉你,我只对你一个人,我也从来没吻过别人。“   他垂下目光,他相信她所说的话,像她这样的女子,因为身份有太多的不得已,但一定会有一个地方是她誓死保护,容不得半点玷污。那将是她爱情的信仰。   ”既然没碰过,那就再好不过。“   她忽而狡黠地笑了笑,”以后,这个地方就是我的了,专属于我一个人。“    ☆、兵戎相见   他答应她,过几日便安排她出狱,可是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孙中山急需要那笔资金,再拖延不得,就在约定的前一夜,闵茹在罗翰远的内应帮助下潜逃出狱。当周霆琛打开牢门的时候,只见倒地的狱卒和空无一人的房间。   她到底,还是不能信任他。   可是这次绝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而是沈之沛下达了死命令,必须要拿到那笔一百万的巨款作为军费填充。他和沈将军,既是上司和下属,又是生死兄弟,不仅有忠诚,更有情义。他绝不会违抗他的命令,哪怕沈之沛给他一杯毒酒,他也会坦然饮下。   闵茹没来得及换掉囚服,只用蓝布印花头巾将自己的头发包裹住,灰布麻衣,如同简便俏丽的村妇,虽衣着朴素,却素颜秀美,不失有种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的独特韵味。   疾步在树林里穿行,刚下过一场雨,土地上的泥泞溅落了她裤脚一身的泥点,空气中弥漫着花草的淡淡气息。只可惜来不及品味这早春初霁的悠雅情调,她心中只担心无法完成这艰巨的任务。有多少双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盯着那珍贵的钱款。   终于在树林尽头的河边看到了久已等候在那里的乌篷小船。闵茹紧锁的眉舒展开来,清秀的脸庞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容,正要跨进小舟,忽觉身后有人轻拍自己的肩膀。   她大吃一惊,本能地矮身往后狠劲一踢,那人似乎始料未及,低呼了一声,抬手便制住她的右腿,左手仍是按住她的肩膀,只是动作稳妥,力度平和,仿佛是为了托护住她身体的平衡,而没有丝毫冒犯的意思。   她双手握拳转身作搏击状,一抬眸却望进了一双深邃的眼。   “霆琛?!”   她又惊又喜,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快放开我。”   他缓缓松开右手,直到她站稳了方才放下扶住她肩膀的左手,轻轻拍了拍皮质的手套。   “没想到闵小姐还是这么凌厉,若非我躲得快些,恐怕被你踢得不轻。”   她嘻嘻一笑,“早知道是你,我怎么舍得呢,再说,如果凭你的身手还躲不过,那你这个黑鹰真是徒有虚名了。”   “得了便宜卖乖,罢了,说不过你。”   他上前一步靠近她,收敛了玩笑的神情,眼神里几分郑重认真,“闵茹,为什么私自逃走?我不是说了会接应你吗?你知道你这样做会让沈将军--”   “对不起--”   她恍然意识到什么,有些歉疚地看着他,“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可是这次实在紧急--是不是沈之沛为难你了?”   “那倒没有。”   他没料到她首先想到的仍是关心他的安危,看着她关切的神情,想到自己这次不得不与她对立,心中五味杂陈。   闵茹有些疑惑,“你怎么了?”   “没什么,你这次任务--会不会有危险,什么时候回来?”   他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这样续道。   她展颜而笑,“原来你是特意来与我道别的吗?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事,只是去传递一份重要情报,不会有危险。我会尽快回来,在这里还有其他任务,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再刺杀他。”   她心中充满惊喜和感动,未料到他穿越重重阻隔和危险,竟是要见到不辞而别的她一面,这份牵挂和留恋,足以让她感到付出的一切都没有白费。望着他深沉黑眸目光柔和,她不禁倾身上前紧紧拥住了他,“霆琛,我很开心--本来我还有些担忧,现在有你在这里,我什么都不怕了--”   怀里的女子那般真挚,他很想静静地回应她这个暖意融融的拥抱,很想时间停留在他们恬淡而温馨相处的每一个瞬间,那样的感觉太过美好--会让他暂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这个乱世里他们背负的责任和矛盾--   她发间清香幽幽,是她独特的气息,是他熟悉且喜欢的味道,很心安,很踏实,很长久。她不需要他太多的庇护,她甚至一直反过来安慰和守护--在这场她独自付出的爱情里,他轻松,自由,而且幸福,可正因为如此才格外的愧疚心痛--   闵茹,对不起--我要再一次伤害你--   闵茹只觉肩膀突然传来锐利的疼痛,身上一轻,有什么东西被人用很大的力度瞬间夺走,她惊讶地抬头,却见眼前的人神色沉冷,迅速松开了怀抱后退几步,手中紧紧握着那个至关重要的蓝色包裹。   她呆呆地看着他一时愣住,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霆琛--你怎么了,这是做什么--快把东西还给我--”   她向他伸出手,他却再次后退,冷凝的眉目如同黑夜下的孤星,变得那么陌生而无情,“闵茹,我知道这里面是什么,我必须拿走,沈将军需要它。我希望你不要与我为难,我不想--不想与你为敌。”   他的语气神情回到了初见的那个夜晚,每每立场不同便是心碎的时刻--   她秀致的柳眉紧紧蹙起,眉心高耸如同解不开的愁绪,“霆琛,你不能这么做--还给我,这是我们革命党人用鲜血换来的,不可以--”   “我知道!”   他有些粗暴地打断她的话,偏过目光不能再看她的眼睛,再看便会失却了魂魄,无法坚定自己的初心--   “如果没有军费,上海的百姓会被逼着去买公债,那样会死很多人--闵茹,我必须这么做,你理解我!”   “算账,你现在竟然要跟我算账!”   闵茹终于清醒过来,眼前的人始终没有站在她的一边,他救她,护她,仅仅是因为情,正因为这情才与他的忠义矛盾纠葛--沈之沛,你用他欠我的十年做了什么把他洗脑成这个样子,你把我的霆琛还给我--   “这笔钱只是杯水车薪,沈之沛不会停止横征暴敛!不要再死心塌地跟着他了,他和其他军阀没有区别!”   她用力揪住他的衣领,“我们是为了亿万百姓的光明,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霆琛!”   “够了!”   他一把推开她的手,右手瞬间拔出了腰刀横在她的脖颈,“你知道的,有些事情我不能妥协,即使是对你--不要逼我!”   冰冷的锋刃横在脖颈,稍一用力便会割破了皮肤,她只觉血液在那死亡的触碰下变得僵冷凝固。霆琛,原来我在你眼里,竟是比不过一个军阀沈之沛,原来我赴汤蹈火的爱情,比不上你军旅中一次知遇恩情,原来我们追求光明的毕生梦想,竟是比不上固步自封的一方霸业--   她笑得惨然,却在那点漆般的瞳仁中透出了一股决绝的厉烈。   “看来今天,就是要验证我那日说的话了。”   她淡淡道,他的手指微微一颤,那天在牢狱之中,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周霆琛,如果不幸我们再次相遇,就只能是死敌,我不需要你留情,我也同样不会手软。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她侧身劈手一记如惊风飐芙蓉水,已然将他不自禁松开几分力道的手中那柄锋刃夺了下来。   “周霆琛,我绝不容许你拿走这一百万。”   再抬眸时,她的眼睛里只剩下冰冷,坚硬和坚定,仿佛黑曜石的石碑,不带一丝往日的留恋缱绻,“第一次交手的时候我输给了你,只是因为你太突然,若我全力以赴,你未必会赢我。”   她右手紧握着雪亮的匕首,他曾经用它收割过多少人头,如今却被她用来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他看着她像一匹蓄势待发的猎豹,每一个毛孔都贲张着凛然战意。   心中忽而泄气,原来在她心目中,只要是阻挡革命,便是她的死敌。再无比这更重要的,即使是他--他毫不怀疑再僵持下去她会与他拼命,甚至是--同归于尽。   慢慢垂下眼睫,他轻声道:“闵茹,我--我们之间--一定要如此吗。”   他的声音低落,透着几分颓然和悲哀,风吹动落木萧萧而下,她心尖陡然刺痛。   霆琛,我--我何尝愿意与你为敌,可是--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早已不是为自己而活--   素手猛然攫住了他挎着包裹的左臂,像绞杀植物的藤蔓,“霆琛,放下包裹,离开这里--你可以用别的方式筹钱,那样我们--起码还是朋友。”   他的手臂如同铁铸铜浇,纹丝不动。   她看着他如石雕的神情,眼中流露痛楚之色,刀尖对准了他的胸口,“霆琛,再不松手,我--我只好刺伤你了--”   回答她的只有沉默。   她最后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毫无表情的冷峻侧颜。   闭上眼睛,她用力狠狠一刺,在不能更精准的地方,不会伤及要害,却会让他再无反抗的能力--   刀尖在穿透风衣,触到他皮肤的瞬间堪堪停下,纤细的手腕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紧紧钳制住,寸缕之间表层的皮肤悄然划破,缓缓沁出了血痕。   “霆琛--”   她看到蓝色风衣上的湿润,漫漶开凄艳的紫,不由惊痛,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指。   周霆琛依旧紧握着她的手腕,眼中仿佛染了夕阳血色,“我知道你匆匆出门没有带枪--可是我有--闵茹,我不想用它对着你--你这么拼命--我害怕会失手--闵茹,可不可以--不要让我用枪对着你--”   他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拔枪--   她可以光明正大地选择革命放弃他,他却永远都会顾惜她--   说到底,这根本不是一场抉择或是较量,只是用他最重最重的情,伤他最深最深--   如果今日她一定要拿回,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她用他的枪伤了他,甚至失手--   “叮--”   匕首掉落在船舱,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凄然一笑,伸手将她紧搂在怀里,伤口的血沾染了她单薄的囚衣,“闵茹,谢谢你--”   温热的血液,温暖的怀抱--她颤抖得不能呼吸,心中的痛苦溢满咽喉,眼里只是泪将盈眶。    ☆、英雄救美   就在这痛苦焦灼的时刻,耳边突然传来“砰砰”数声枪响,有密集的子弹擦着耳朵飞掠而过,将对岸的树木击得千疮百孔。   两人大吃一惊,回望四维的树林里,一侧的灌木丛中跳出成片的日本武士,枪弹出膛的耀眼火光像烟花四散,昭示着死亡。   “怎么会--怎么会有日本人!”   “是森下龙一他们--对不起,我连累你了--”   他低声说着,将她紧紧护在身下,右手的枪口不断扫射对岸的劲敌。她默默地匍匐着,随着他身形的移动不断调整自己的姿势,努力不成为他的障碍。此刻手中无器,丝毫都不能帮到他一点,只求上苍护佑他不要受伤--   百发百中的神枪手攻势下,日本人竟没有占到便宜,终于一个特务再也无法忍耐,奋力掷出了一枚手榴弹,正落在周霆琛的脚边。丝丝白气冒起,下一个瞬间便要爆炸--   “下水!”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只听他一声低喝,拉着她的手便跳入深秋的湖水之中。   冰冷的湖水四面八方涌来瞬间淹没了所有,她根本来不及吸气,在水中不断挣扎,窒息的感觉像魔鬼扼住了咽喉,支撑不住的嘴唇张开一道缝隙,水便疯狂地灌入--   身子就要沉落,忽然有温软的东西覆住了她的嘴唇,珍贵的氧气缓缓渡了进来--   闵茹永远不会猜到,他生平第一次吻她,是在水下。   周霆琛抱着她游上了岸,她脸色和唇色都惨白,腹中的积水胀得无比难受,只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没事了,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他柔声安慰,一腿跪地,另一腿屈膝,将她轻轻抱起,腹部搁在屈膝的腿上,然后一手扶住她的头部使口朝下,另一手拍打她的脊背。她剧烈地咳嗽着,一口口将刚才灌入的水缓缓吐出来。   “霆琛--”   终于艰难地呼唤一声,话音里竟是带了几分哭腔。他翻过她的身子将她搂在怀中,右手轻轻擦拭她的面颊,“别害怕,你已经没事了--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他已然明白森下不是为了报复他炸毁仓库而灭口,只是为了闵茹手里的一百万,这珍贵的钱财遭到各方势力的虎视眈眈,谁持有着便是最危险--   她的身体在他怀中微微颤抖,不知是寒冷还是害怕,眼神之中满是惊魂未定的慌,就像卧倒在草丛间受伤的幼鹿,那般脆弱得惹人哀怜心疼。他从来不曾见过她这个模样,印象里的她一直是那么明媚张扬、勇敢自信,即使面对冰冷的枪口都没有颤动过眼睫,仿佛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到她--   此刻她却是这般柔弱无助,苍白的面颊没有一丝血色,水珠犹从青丝间滴滴坠落,沾湿了眉眼如同泪珠,河岸边一支狂风肆虐下即将摧折的芦苇,都没有她这样的娇弱无依--他不禁俯身将她用力抱紧,下颌紧紧抵着她的肩膀,“没事了,真的没事了--我在这里,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温暖如茸茸棉絮裹住了她单薄颤栗的身躯,坚定的话语如同磐石为悬空无落的心承托了依靠,他说永远不会离开,就一定会做到。   “霆琛,我最怕的不是死亡,是水--”   沉默了片刻,她低低地道,声音犹在微微颤抖,神情黯然,手下意识地拉着他的衣领,仿佛仍在寻求保护。   ”没想到堂堂闵小姐也有害怕的东西。“   他伸手轻轻撩开她额头浸湿的碎发,唇角微微勾起,似开玩笑地揶揄道,”无所不能的杀手,怎么能不会游泳呢。“   ”霆琛--“   她对上他戏谑的目光,有些羞赧情难,更有几分黯然痛苦之色,犹豫了少顷方才轻声道,”我小时候曾经掉进河里--如果不是姐姐及时发现--可是她为了救我差点--所以--我很害怕,很难过--霆琛,不要嘲笑我好吗。“   他愣了愣,渐渐收敛了神情,将她慢慢扶起面对着自己。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请你原谅我。“   他注视着她认真地道,”只是以后难免有这样的麻烦,如果你不会水--可能会有危险。“   她垂下头,两手有些不安地搅着湿漉漉的衣角,水珠不断地滴落,好像犯了错的小学生,在他面前手足无措。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若你不嫌弃,以后--我可以教你。“   她吃了一惊,抬头看他,他的微笑和煦真诚。   ”谢谢你,不过--我恐怕不是一个好学生。“   她眼眸浮现悦然的光彩。   ”没关系,我可以--“   我可以教你一辈子。   不知怎么脑海里冒出了这样的话,他顿了顿,终是咽回去没有说出口。   默默将风衣脱下为她遮挡身体,待两人用柴火烘干了里衣,他再度将外套披在她身上。   ”刚才淋了水,你要小心着凉。“   他轻声解释。   ”可是你现在身体还没有恢复--“   她看着他单薄的衬衣,将外套推还,心中又有些担忧起他尚未戒除的毒瘾。   ”你--“   他凝眉望了她一会儿,忽而轻轻一笑,伸手将她拢在自己怀里,风衣盖住两人的身躯。   ”霆琛,为什么--我掉到水里,你却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她静静倚着他的胸膛默坐了一会儿,突然像想到什么,噘起了嘴巴。   ”没有,我只是--“   他的脸色闪过些微的不自然,环抱她的动作依旧温存,“也许该轮到你笑我--以前总觉得你什么都好,我不能为你做什么--现在--你有这样需要我的时候--我心里--”   他几乎有些木讷地续着,声音格外怪异,似乎强压着自己说出这些话来。肺腑之言最是难开,尤其在她面前--承认了自己的柔软和不够魄力,潜意识里的不敢征服和占据--   原来她在他眼里竟是这样的优秀,以至于让眼高于顶的他--竟感到过几分自卑。   他的身世,鸦片,父亲--   她感动中涌起了几分心疼,回身紧紧拥住了他腰间,“不,我一直都很需要你,一直都需要--霆琛,我其实--其实表面上强大而已--我心里有很多脆弱的时候,只是不能说--我也想有你在我身边安慰我,保护我--”   看着他为另一个女人黯然销魂,哀毁骨立,她心中有多少痛,却多少次在他面前云淡风轻满不在乎,革命的道路上每时每刻都是与天挣命,死亡从来不会让人习惯,只会让人因为留恋而更加恐惧,她在他面前又是怎样的从容镇定--   她不容许自己脆弱,也没有条件可以脆弱,只能硬撑着独自闯过所有的黑暗,若不是心中有一团炽热的光芒,早已无法承受这沉重的命局--   就如他一样,就如他一样--   “我明白,我明白--”   他温柔地安抚她的脊背,下颌轻轻抵着她的额头,“我不要你坚强--以后有什么事情--都要和我说--”   她隔着衬衣轻轻触碰他的伤处,“对不起--这里还疼不疼?”   他摇了摇头,“是我对不起你--闵茹,我只希望--以后我们都不要有这样的时候--永远都不要有--好不好?”   她的心暗自沉了沉,丝缕悲哀缠绕心尖,万事怎能尽如人意,若他执意走那条路,他们日后恐怕--   “你的伤口--刚才浸了水--容易感染的--”   她默默移开目光不能注视他认真的眼神,轻轻转移了话题,“我包裹里有应急的药品,我替你消毒包扎好吗。”   他的眼神暗了暗,心中明白,刚才这样说只是自欺欺人罢了,可是她连欺骗自己一下都不愿意做。他真的不知道,他们这样的和平相处,到底还能维持多久。   没有反抗她解开自己的衬衣,药粉细致地撒匀在伤口,锋刃割下她备用衣物的布条缠紧他胸口。忽然觉得,若是以后不能再见,这绷带也会是他的怀念。   和这个女人在一起,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多愁善感。   因为相处的每一刻,很可能变成永恒的回忆,无法继续。   “霆琛,你怎么了?”   她替他扣好领口,再抬头之时,不由蹙眉忧道,“你的脸色好苍白--”   “我没事,只是--或许有些累--”   他低下头去,右手却不禁撑住地面,暗自掐紧,久违的预兆攻上脏腑,他最害怕的事情即将在这危机四伏的地方发生--不,绝不能让她有丝毫危险--    ☆、相濡以沫   闵茹见他模样,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倾身去探他的脉息,他反过来握住她伸过来的手,“我真的没事--那些日本人可能还会来,你身上没有枪,先离开这里,我随后就来。”   “那怎么行,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在这里。”   她眉头紧锁,“霆琛,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让我替你诊脉?”   “你快走!”   他低喝一声,用力将她往旁边推去,却因为这一下耗尽了力气,一下子匍匐在地,脸色变得惨白。   “霆琛!”   她惊呼一声,挪过去扶住他,他身体颤抖不已,牙齿不自禁地上下打颤,面颊一片冰冷潮湿,不知何时被细密的汗水浸透。   “你--你烟瘾发作了--”   她有些惶急,此刻身边没有药物,她不知道他会严重到什么程度,抱着他的身体不知所措。   “你快走,我很快就没事的--”   他艰难地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颤抖的手伸进自己的衣领,摸索着取出一个褐色的小瓶,想要打开,手指却已经不听使唤。   “霆琛,不要--求你了,不要--”   她紧紧握住他手里的瓶子,“如果你这样做,以后就再也戒不了了--有我在这里陪你,你会熬过去的--别打开它好不好--”   她眼里满是痛心和恳求之色,恨不能以身代受。她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折磨,可是此时此刻她没有别的选择--   他深深地注视着她,手里并没有什么力气和她去争夺,挣扎了片刻终于松开了手指,颓然倒在她的膝上,“好--我听你的--麻烦你--把我绑起来--我不想伤害你--”   “我不要--那样会伤害到你自己的--我会陪着你--有什么痛我们一起承受--”   她俯身紧紧抱住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松开,他有些绝望地扭动却只是徒劳,她故意把自己的肩膀暴露在他的唇边,他几乎有些恼怒的怨愤和焦急,想要转过头去,毒瘾终于一发不可收拾地发作--   “呃--”   他咬紧了牙关,痛楚的□□仍是溢出喉间,左手不禁狠狠地掐下,她只觉自己的脊椎几乎要被捏碎,却忍住了一声不吭,丝毫没有放松抱着他的姿势。   那些日子他一个人戒毒的时候该有多痛苦--没有人陪在他身边,没有人知道他的付出--为什么他们要对他这么残忍,这么残忍--   “求你--快走--”   他在痛苦的间隙中喘息着吐出几个字,他分明感到了自己按压她的时候她剧烈的一激,虽然她的□□淹没在他的低吼里,他也依然清晰得感受到--   他的心很痛,这个傻女人,傻女人--   “我不会走--霆琛,如果你疼,就咬我--用力咬我--”   他的神经绷紧在崩溃的边缘,眼前是她近在咫尺的肩膀,勒令般的话语仿佛致命的蛊惑,终于再承受不住欲望的烧灼,张口狠狠地咬了下去--   她紧捂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发出那声嘶叫,锐利的牙齿撕裂脆弱的皮肤,一直疼到了骨髓,她眼里沁出泪水滴落到嘴角,嘴角却微微扬起,形成一种凄厉的美--   霆琛,我终于能为你分担一些--   唇舌间传来铁锈般血腥的味道,像蜿蜒的蛇顺着咽喉爬到了心脏,是闵茹的血--有一丝微微的甜意,可是锐利地刺痛了他的神经--   他猛然松开齿关,剧烈地喘息着,唇边的肩膀上囚衣沾染斑斑血迹,破碎的裂口露出象牙色的肌肤,深深的齿痕犹如篆刻--   他只觉胸腔中被抽干了热气,身体的疼痛似乎麻痹,她秀逸的脖颈无力地倚着他的肩膀,脖颈上大颗的汗珠顺着皮肤的褶皱滚落下来,湿透了垂落在双肩的鬓发。   ”霆琛,你有没有好一点--“   怀里的人轻声絮语,仿佛也在刚才的浩劫中虚脱了身体,”你刚才--像个女人一样--咬我--咬得好疼--“   她软语呢喃,唇瓣温柔摩挲着他的耳垂,好像在说世上最暧昧的情话,他却觉得心口被很薄很薄的刀片寸寸凌割,明明那么痛苦,却说着那样的玩笑--   ”傻瓜,你这个傻瓜--“   他闭上眼睛,嘴唇却不禁轻吮她的额角,她的汗水和泪水交融在一起,很咸很咸,她却笑了,笑得很甜很甜--   那样笑着不知疼痛的闵茹,最是令他心疼。   似娇嗔一般轻轻地嘲讽,他却知道,她是为了让他不要自责愧疚,她想安慰他,告诉他她没事--   为何她总是这般--   唇瓣忍不住轻吮她的额角、眉眼,她咸咸的汗水和泪水渗入他齿缝间,舌尖微微的苦涩,他不明白自己为何此刻失态地有些激烈的动作,他只知道自己很心疼,很心疼,却又在酸涩之中隐隐尝到了一丝甘凉--   大概,被这样的女人爱上,是世上数一数二的幸运之事吧--   她嘴角的笑弧渐渐扩大,身体的疼痛仿佛浑然不觉,她皮肤的每一个毛孔都敏感地觉着他的动作,生平第一次他如此主动,虽然那不算做真正意义上的吻,可是她触摸到了他的感情--   霆琛,我没有白白地爱你一场--你值得。   “在我衣服的口袋里--有手帕--”   他低低地道,唇色因体力的透支而惨白干裂,发尖犹滴着晶莹汗珠,面颊像刚从水底捞起一般浸透了冷汗,唯有那双黑眸并无一丝颓败之色,漆亮的瞳孔深深凝视着她的眼睛,犹如古潭遗落了月色。   “把你的伤口--包起来--小心发炎--”   他的四指温柔地搂着她的脖颈,拇指徘徊在她伤处的边缘,最终不敢触碰,眼底微微的凄恻。她本不该,本不该承受这些--   闵茹眼中悄然亮起好像熹微的晨光,他的帕子素来贴身而藏,不曾给过任何人--   轻轻抽出雪白的丝巾,薄软若无,却仿佛犹带着他身上的体温和味道。她微微解开衣领的一角露出肩膀,他下意识地闪避了一下目光,仍是徐徐替她细致地绑好。   “霆琛--”   她像最绝色的艳后依偎着宠爱她的君王,轻轻地伏在他胸前,幽幽的语声像柔波里的水草,“你可知道旧帕的意思?”   他如水的目光微微凝住,嘴角轻颤,却没有说出话来。尺幅鲛绡劳慰赠,彩线难收面上珠。宝黛定情之物,唯念旧人,至死方休,他岂能不知。只是此时此刻,负情太深,他无以为报,只能以此剖表寸心,虽未必有那般炽热情思,但忠贞之意固与君同--   闵茹,你--能明白我的吧--   她眼里漾曳着浅浅的水光如林间朝露,想说什么也觉失词,他的情真意切都写在眸中,她怎能不明白。虽然每一步的接近走得那么艰难,不知何时才能到达理想的那一步,但是此时此刻,唯觉自己幸福得不能再幸福--   闭上眼睛,他的面颊近在咫尺,香风暧昧地拂过,迟疑了一下终是掠过最想触碰的嘴唇,深深吻在他脸庞。   他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像花蕊惊扰了蝴蝶的触角。   这一次,没有拒绝,只是静静闭上眼睛,默默环抱。   “你现在--有没有感觉好些?”   她静静地偎着他,沉默了许久轻声道。   “我好了很多,以后--”   他微微凝眉,注视她的目光深沉,“以后,不许再这么做。”   “我--”   她杏眸中浮现几缕无辜,刚想辩解什么,他淡淡地打断,“扶我一下,我们去树丛里面,这里太危险。”   不知什么时候,他恢复了那种不容置喙的霸道,却无端让她心中升起几分喜悦。他对她不再这么客气,他已经把她当作了亲近之人,他已经习惯了她在身边,对他的好。   甜意融融地报以一笑,她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用肩膀支着他的手臂缓缓地走进茂密的树林。草丛萋萋有半人高,掩映间完全看不出人迹走动,她将他就近安顿下来。   “你现在身体虚弱,不宜走动--先在这里小憩片刻,我会帮你放风。”   她扶着他慢慢躺下,将皮衣盖紧在他身上。见他额头冷汗未干,又伸手用袖子轻轻擦拭他的面颊。   他淡淡一笑,犹如湖水微澜,风静温恬,“谢谢你,你自己要小心。”   轻轻闭上眼睛,任由她栖守一旁,素白指尖轻柔拂过他的脸,略略打理他微微凌乱的头发,他不再有任何的闪躲,只是安详而眠,沉静怡然,对她,那般信任温和。   她缓缓俯下身,双手拢住膝盖,细细端详他的睡颜。褪去一切冷峻,冷酷,甚至是冷血,刀削斧凿般的侧颜竟透出一股纯净的温柔,好像阔别故乡的游子回到当初的柳下抱颈而眠,丢开奔波羁旅的疲惫惆怅,又像回到慈母怀抱的稚子孩童,信赖,依恋,而满足。   望着他蝶翼般轻柔覆盖的眼睫,近在咫尺如同诱惑,她很想轻轻地亲他一下,却又怕惊扰了他难得的安梦。如果时光可以停留,她愿意永远守候在他身边,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就好。    ☆、生离死别   似是在梦中有所感受,他眉心微微蹙起。即便是此刻依旧有令他不顺心之事,他到底在烦忧什么,她无从知晓,只是用指腹轻轻揉晕他眉尖。   就在这静默里,周围的空气悄然变得紧张,似乎有什么力量在渐渐靠近,包围。   她心头一凛,不能起身。一定是刚才那群日本人搜了过来,在船上时目测他们的人数,想来是森下龙一派来的杀手队,至少也有二十人。   此刻他身体虚弱,定然不能两全,唯有她前去引开敌人,方能让他安全把那个信封传递出去。想到这一步没有任何的犹豫和迟疑,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杀手,她早已习惯了以身涉险,即便是九死一生。本不该有任何的停顿,不知道为什么,低头看了他一眼。   他的手不知何时微微露出了皮衣,掌心向上,手指轻轻地蜷曲着,仿佛要抓握住什么渺茫。她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触,想到自己此时离开或许不能回来,不由握住了他的手,俯下身去,嘴唇轻吻了一下他的手背。   突然,他的四指紧紧扣住了她的手掌,如虎爪龙形,没有丝毫活动的余地。她惊异地抬头,他黑眸深深凝视着自己,眉宇间竟是肃穆严厉的神情。   “霆琛,我--”   她焦急万分,用唇语轻吐道,“他们已经包围了--我必须去--”   他浓眉深深皱起,只紧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要去--也是我--”   他嘴唇翕动着,身体因过分的用力而微微颤抖,喉间一阵涩痒传来,就要咳嗽出声,硬是抿紧嘴唇强压下去,胸口剧烈地震颤。   “你看你这样--”   她痛心地用左手捧起他的脸,“你的毒瘾--可能还会发作--我绝不会让你去冒险--霆琛,松开我--不然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我不会让你去送死!”   他用气息狠狠地道,灼热的吐息喷在她面颊,手中的力度渐渐有些不支,仍是固执倔强地握住,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让这个女人为了自己--   “霆琛,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知道你从来都大局为重,不是儿女情长的人--”   她俯伏在他肩膀,心中蓦地涌起几分悲凉之意,从前心中无挂无牵,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如今却有了难以割舍的羁绊,忽然很舍不得离开眼前这个男人,很想沉溺在他的气息里无法自拔--往日里那么坦坦荡荡地说着活在每一刻奋不顾身地爱,如今真的到了生离死别的关头,才知道自己的内心有多么脆弱--   “只有你--可以把信封传递出去--我拜托你了--”   她缓缓挣开他的手,用力地抱紧了他的身体,温热的面颊紧贴着他苍白的侧脸,清晰地感受着他每一丝肌理纹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以前我还想着--算了,不说了--霆琛--”   她拼命地抑制着自己不要说丧气的话,声音却不自觉地哽咽了,忽然失却了狠心离开他的勇气,好害怕放开他的手,她还有好多话没有和他说,好多事没有和他一起做--   “不要--去--“   钝痛袭来,握着她的手渐渐如棉絮无力,身体又似乎快要陷入魇魅缠身般的状态,他死死地盯着她微含泪光的眼,心中陡然升起极端的惶恐,他好想用力抓住这个固执的女人,可是浑身已经使不出丝毫的力气,喑哑的低喘在干涸的喉间苟延,从未有过这样痛恨自己的无能--   ”没有时间了--霆琛,可不可以对我说一句--我最想听到的话--“   她紧紧攀附着他的胸膛,可能再无机会,只想不管不顾,”哪怕是骗我--求你--“   ”我--“   他剧烈地喘息着,说不出话来,他如何说出口,这三个字的分量--如何承受的起--他对不起她的付出,原是不配--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的神情,眼里的不甘,矛盾,痛惜--挣扎了少顷只是痛苦地摇着头,嘴唇不住地颤抖,几乎是绝望地唤,”不要走--不要--“   她眼神黯然,清泪终于从颊边滚落,嘴角勾起惨然如凄白月光的笑,心中却一阵绝望的绞痛,抽得她几乎不能成话,”我就知道--我不勉强你--霆琛--这样才是你--我一直一直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你--我--“   终于再也忍不住,低头狠狠地吻住了他的嘴唇--就算他不愿意,就算他嫌弃--也是最后一次了--一定要真正地吻一次,就算死了--也不会后悔--   娇软舌尖含着女子芳香探入,他下意识地松开齿关,任由她百转千回,缠绵不尽,似是将一生都吻进他身体。她热烈得有些疯狂,他却回应得格外温柔,安抚似的噙护住她微颤的唇舌,右手撑起最后一丝力气轻柔地搂在她腰间,眼中蓄着的泪却缓缓顺着眼角滑落。他只希望这个吻长些,再长些,他可以留住她不要走--   唇齿戛然松弛,温软甘甜的气息荡然消散,寒意侵入。他眼里深深凄恻,定定注视着她,清泪没入漆黑的鬓角,好像宣纸上遗笔墨痕未干。自从八年前母亲去世那夜之后,他心如死灰冰冷,自认平生都不会再流一滴眼泪,此刻却像个被丢弃的孩子止不住地淌。往昔的画面一幕幕浮现眼前,金屋初见,她惊艳妖娆,犹如一株赤红的曼珠沙华攫取了他的视线,美丽而危险。明知道有毒,想要征服,本是干脆利落,却不知为何选择了饮鸩止渴。僻巷相救,看到她面临□□的那种恐惧绝望,褪去杀手外表她也只是个柔弱女子,凄然无助的模样那般惹人心疼。他的心不自觉地揪紧,及时接住了即将倾倒的身影。他尊重她,怜惜她,她是一个值得出手的对手,那时那刻只想保护她不受伤害。一日街游相伴,她温柔顺从,灵媚娇俏,仿佛对他莫名的信赖依恋。虽是刻意设计,何尝没有一丝心动。月夜擒拿,他永远忘不了她的眼神,悲怆凄伤,好像含了太多无奈和痛苦。他骗了她,负了她,却始终想不起来故人何处,她眼里的深情让他深深愧疚,以至于看到手下动私刑失态至斯。没想到他们最难忘的日子竟是在监狱里,喂她喝粥,抱着她捂暖,吻着她诀别--他一生都不会忘记她几近疯癫的自残,每次回想都锥心刺骨的痛--是不是把她的好当成了习惯去挥霍,他笑话甚至轻鄙她的热烈轻佻,此刻才真正明白那句话的分量,“不知道自己下一秒是否还活着,只能抓住每一秒奋不顾身地爱你--”   他的心一下下抽痛,好后悔,好后悔--   “闵茹,求你--不要走--”   他最后一次用口型几乎是哀求,她含泪凄然而笑,伸手抚摸他湿润的面颊,晶黑的瞳孔里神情那么决绝残忍,“霆琛,如果我回不来--我希望--你能给我立个碑--”   他眸影震颤,如遭电击,“不要--不许说--闵茹别走--我--”   我爱你--   却说不出口,我对你的程度根本不够,我怎么配说--我原本想等到有一天我足够爱你--可以抱着你问心无愧--可是你竟等不了我了--   “拜托了--”   她最后看他一眼,猛然抽离了他的胸膛,转身头也不回地往相反的方向拼命跑去,迅速消失在他的视线,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怀抱里空空落落只有寒意,周遭的芦苇丛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已然再触摸不到她丝毫气息--   曾经信誓旦旦说,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原来最终不过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孟婆有汤   离开他孤身赴死,她心中再无其他,依旧是那个冷面冷情,冷静理智得如同一台精密机器的杀手闵茹,迅捷、精准、致命。迅速地解决了几个日本人抢夺了枪支,枪声终于把所有的黑衣武士都吸引到了这里。   她淡淡一笑。来过,活过,爱过。死前能够与他相拥而吻,死后他能为她立碑铭刻。此生,她早已无憾了,不是么。   “交出那一百万,放你一条生路。”   领头的人用匕首横在她脖颈。   “钱不在我这里,被周霆琛拿走了。”   她冷冷地道,“你们杀了我也没用,不如去找他。”   “他往哪个方向去的?”   “那边。”   她甩头指向相反的地方,“你们再不去追,钱就送到沈之沛手上了。”   头领盯着她看了几眼,忽而哈哈大笑,“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周霆琛从来不会丢下女人独自逃跑,钱肯定还在你身上。”   说着扭动匕首,沿着她的面颊轮廓轻轻刮蹭,“再不说,你这张脸可就要毁了。”   锋刃薄凉,宣示着对一个女人最大的威胁,她的眼睫却不再颤动一下,嘴角露出绝美的笑容。   “随便你吧。”   此刻的声音竟是甜美娇柔,“我爱的人记住的是我最美的样子,他再也不会看到了。现在这张脸对我毫无意义,你动手吧。”   “你--”   黑衣人大怒,扬手便要一刀剜下去,凌空突然一声巨响,锐利的东西穿透了他的手掌,深深钉入身后的树干。   竟是子弹。   那人鬼哭狼嚎一般大叫,右手鲜血喷涌而出,刀子掉在了地上。   闵茹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睛。   十步之外,卓然峭拔的身姿,如同中世纪的暗夜骑士,黑色皮衣在寒风中猎猎,如同奋展的鹰翼,向外劈击气浪席卷所向披靡的毁灭,对内,却是拼尽所有庇护着身下世界安稳长宁。   她长大嘴巴,刹那间忘记了所有的危险,望着他只是震惊,喜悦,倾慕,崇拜--仿佛从天而降,她的英雄和君王。   子弹终是在几发之后彻底耗尽。   直到日本武士将他包围,她才回过神来,他这般竟是白费了她的苦心,彻彻底底地来送死,钱也要被日本人夺去。看到他苍白的脸神情平静,仿佛浑然不觉下一刻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不由骂道:”周霆琛,你混蛋!你还回来做什么!“   他眉峰微扬,缓缓转过脸来,注视着她嗔怒痛心的神情,沉冷的目光渐渐温和。   ”闵茹,你想死,是你的事情。“   他淡淡开口,低沉的嗓音听不出情绪,却透着几分温柔敦厚的味道,”但是我不许你死,这是我的事情,你明白了吗。“   她心尖一颤,呆呆地望着他,他嘴角微微勾起,浅笑温存。就像践行了誓约。   她鼻子一酸,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一定把信封藏好了,革命的同志们会找到的。   若真的是这样,也--不错。   ”周霆琛,你这个笨蛋,傻瓜。“   她眼里蓄着泪,嘴角却挂着笑,”我怎么会爱上你,真丢脸。“   ”笨女人,我至少比你聪明多了。“   他轻轻嗔了一句,温柔的眸光中,竟有几分宠溺之色,“你这么怕水,经过奈何桥掉下去,没有我,谁来救你呢。”   她轻哧了一声,却笑出了满眼的泪,原来他不是不会说话,只是非要到这种时候--   “那我就拉你下水,不许你过去喝孟婆汤,不许你忘了我--”   她喉间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用力吸了吸鼻子,勉强笑着续道,“我赖定你了,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都缠着你--”   他看着她像个走丢了的小女孩找不到父母,两靥和鼻尖都红红的,脸上涕泗横流,狼狈不堪,好像和久远记忆里的容颜重叠在一起--   却终是看不分明。   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替她拭泪,却发现够不到她的脸,不禁上前一步,周围密集的枪支立即聚拢对准了他。   他似自嘲地笑了笑,放下手来。   轻声回答了一句。   “好。”   缓缓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一个打火机,橙黄色的火苗徐徐跳动。   “周霆琛,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他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容,自信得好似全局掌控,气定神闲仿佛坐在自家客厅,就要燃起一支雪茄与客人闲谈。四周阴森森的枪口齐刷刷地瞄准,却丝毫不在他眼中。   日本人看得心里有些发怵,他们素来知道黑鹰是个传奇人物,无数次死里逃生,以寡敌众,甚至反败为胜,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既不敢直接开枪,也不敢放松警惕。   “这个纯银的打火机,是吴佩孚送给沈将军的见面礼。”   周霆琛幽幽道,“这么珍贵的东西,用来烧一百万的支票,应该也不算暴殄天物了吧。”   此言一出,周遭皆惊。   “你--钱真的在你身上?!”   头领不由调转手里的匕首,刀尖指着他,“你别乱来!”   闵茹挣开了几分束缚,心中也不由忐忑,她想到霆琛或许另有打算,便顺着他的意思故作惊慌道:“霆琛,不要,不要做傻事!”   他左手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慢慢靠近火苗,“这里面装着十几封书信,上面的邮票总额价值百万,不过可惜马上就要化为灰烬了。”   “别,别!”   日本人慌了手脚,火苗马上就要舔到信角,“你要什么条件,我们答应!”   “放了她!”   他突然怒喝,眼神犀利如刀,“让她走,走出百步之外!”   那人犹豫不决,他瞠目一斥,火焰便触碰到了信封,小团的火苗开始燃烧。   余人大惊失色。   “放了她,快放了她!”   迅速让出了一条通道,闵茹心领神会,知道那里面定然不是真的邮票,下意识便竭尽全力冲了出去,可是如果她走了,他怎么办--   跑出十几米,不安地回头看着他不愿再迈步,他迅速吹灭了火焰,打火机仍是靠紧了信封,抬头冲她高叫道:“我会没事的,相信我!快走!”   她便不再犹豫,转瞬间消失了踪影。   周霆琛见她行远,将信封往相反的方向奋力一掷,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竟飞出数十米,黑衣人纷涌而至去抢夺,他趁乱朝闵茹的方向追去。这时,“砰砰砰”数声枪响从林中传来,几个日本武士应声而倒。   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革命党人来救援了。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右手扶住树干。手心早已满是冷汗。只要相差一步,反应过来的日本人就会把他打成枪筛。   回首方才之事,真如噩梦一场。没想到与她结识不到一月,竟已经经历了同生共死。   “霆琛!”   她并未跑远,躲在树林里,看到同伴终于及时出现,为首的正是罗翰远。周霆琛靠着一棵树向她招手,她不由大步向他飞奔过来,扑入他的怀抱。   “我们没事了--太好了,太好了--刚才真担心死我了--”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双臂紧紧地抱着他的腰,头颈深深埋在他胸前。   “我还有很多事没做,不会这么轻易就死,你也一样。”   他安慰地轻轻抚摩她的发顶,好像爱抚着受惊的小女孩,嘴角勾起由衷的释然笑意。尽管表面云淡风轻,心内早已是汹涌澎湃。就差那么一点,他们或许从此永诀。   感到他的温暖柔和安抚着她激烈的情绪,她渐渐平静下来,抬头望着他,忽而像想起了什么,不由嗔恼道:“霆琛,你耍我,你明明--早就想好了对策,还故意说那些话--害得我好伤心--”   看着他眼里戏谑的笑意似阴谋得逞的嘲弄,她不由伸手捶打他的胸膛,“你欺负我,你坏死了--”   “好了好了,是我错了--”   他笑着注视着她娇嗔满面,从未见过她如此模样,冷面女侠撒娇起来竟是别有一番风情,分外迷人,“要不是你自己先一走了之,让我背负罪孽,我也不会报复你。”   “你--”   她对上他温和的目光,刚才一幕幕浮现眼前,心中百感交集,不由放松了手臂,后退一步站在他面前。   他怀中一松,忽觉无力,惯性地往前栽去,左膝跪地,右手下意识地撑住了地面。   “你怎么了?”   她急忙俯下身去扶住他,“你脸色不好,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我没事--”   他用力撑地试图站起来,终是徒劳,耗尽了最后的力气之后酸软地倒在地上,靠着身后树干轻轻喘息。   她渐渐回过神来,伸手掏出他怀里的药瓶,棕褐色的固体竟少了大半。   “霆琛,你--你服了双倍的止痛药--”   她满面惊痛,难怪他可以短时间内恢复如此力气,是付出了成倍的代价伤害自己---   “我没事,一会儿就会好的--”   他闭上眼睛,已经没有多说话的力气,右手试探着摸索到了她的手,轻轻握住以示安慰。   她看着他惨白的脸色说不出话来,他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自己,已经不知道折损了多少寿命--事到如今,她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能力再帮他戒除毒瘾--    ☆、雪泥鸿爪   周霆琛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躺在了驿馆的床上。朦朦胧胧之间,觉得浑身僵硬冰冷,好像很久很久以前的寒冬腊月,无论穿了多少衣服都挡不住彻骨的寒意,穷人家的孩子,破旧的棉袄败絮其中,根本保护不了年幼弱小的身体。他记得他依偎在娘亲的怀里,小手冻得红紫,失去知觉,只哆哆嗦嗦地道:“娘,水都冻冰了,手冷--”   下意识地在梦中呼唤出了这句话,低低的□□,仿佛不再是那个坚强刚毅、钢筋铁骨的冷血杀手黑鹰,斧钺汤镬不曾皱眉,而是依稀当年依恋母亲的小男孩--她望着他这般模样,心中涌起无限疼惜,默默地脱下外衣。   香囊暗解,罗带轻分。犹如五月榴花照眼明,重重红瓣垂落露出雪蕊素芯。终是只留下了里衣。医典曾言,体虚之人伤风寒热,唯尽衣卧雪,然后以体晤之。她没有那样的条件,就用自己的身体来温暖他吧。   触手所及,是一片温软细致的皮肤,玉腻娇柔。   如同电流淌过指尖,他脑海中“嗡”的一下,猛然清醒过来。怀中的女子几乎□□,只着了里衣裤,犹如一尊精致的女体玉雕。   他吓了一跳,险些失手将她从床上推下去,待看清了她的模样,发现自己完整地穿着睡衣,方才渐渐明白过来。   “你怎么样,现在还冷吗。”   她迷迷糊糊,热量迅速地散失令她有些反应迟钝,一时没有发现他的动作异常。   “我好了很多,只是你--”   他松开了手臂,不去看她□□的皮肤,“你这又是何必--”   “我只是很担心你--”   她没有抬头看他,只是渐渐抱紧了他的身体,声音有些喑哑,“你知道吗,你已经昏迷了两天--这次发作得太厉害,我都害怕你会醒不过来--”   他的心沉落了一下。   “对不起,让你们--麻烦了--我--”   “我只求你没事--我很怕--我不能再失去你--”   她打断了他的话,“翰远跟我大吵了一架--可是我不能放弃治好你--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要你--只要你--”   她微微的哽咽,紧紧箍着他的腰间不肯放松,他心中百味杂陈,不由再度搂住她的身体,不顾肌肤之亲,轻轻拍她的脊背。   仿佛时光倒流到很多年前的一夜,她低低地唤了一声:“琛哥。”   他眸影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地应道:“阿辞。”   话音甫落,才觉得这个呼唤遥远而陌生,仿佛是从记忆的深井里打捞而起,落满了清冷月光,却泛着桨声灯影一般柔和的光晕,在寂静的夜晚,分外温存。   她抱着他的手一僵,“你--你想起来了?”   他微微蹙眉,努力地想要捕捉支离破碎的梦境,终究还是无法拼出完整的图案,只得轻轻摇了摇头。   阿辞。很唯美的名字,那一定是她的小名吧,她一定曾经,也是一个诗情画意的婉约女子,来自水墨江南的悠然古韵,那般精通诗词的清雅丽人,连给他的书信都文气盎然。“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茹已抵沪,期与君一晤。”   只可惜,残酷的烽火将她推向了深渊--从此再无晓镜红妆,唯有刀光剑影--   “你能想到这个--我已经喜出望外了--”   她嘴角勾起一丝甜美的弧度,“以后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就这样叫我,好不好?”   他点了点头,语意柔和,”你喜欢便好。“   静静地相拥了一会儿,他指尖下她皮肤的温滑柔腻之感随着微微粉汗蒸腾,渐渐侵染了他的情绪。意识到两人此刻的姿态过于香艳暧昧,他不禁有几分不自在。   闵茹狡黠地笑了笑,“霆琛,你祖籍是不是在山东济南。”   “嗯?”   他微愣,没有想到她会这么问,“我从小一直生活在上海,祖籍我也不是很清楚。”   “那就一定是了。”   她笑着用手指玩弄他衣领的纽扣,动作煞是危险魅惑,“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原来是你的同乡啊,怪不得。”   “---”   他怔了一下,说不出话来,却渐渐松开手臂,侧过身稍稍远离了她。   “不要胡闹。”   他的声音有些异样,脸色微微泛红,幸而有了夜色的遮掩。她轻轻嗤笑了一声,不再挑逗,却抬手将他的脸转过来对着自己。   “霆琛,其实--我宁愿你不是柳下惠。”   她素白指尖轻柔抚过他因她身体传递的温暖而恢复了些许血色的薄唇,黑亮如菱矿的眼眸里情绪几重,口中低低地呢喃道,“如果--你什么时候能对我--情不自禁一点--我会很高兴--”   恋着这样一个有深沉心事的男人,除非到了万不得已,他绝不会主动说一句她想听的话,做一个多余的动作。她主动得热烈而张扬,甚至有些轻佻妩媚,时常被他冷眼鄙斥,可若非如此,他们之间恐怕很难走到如今的局面。正如她自己所说,一颗心是冷的,只能用另一颗火热的去捂暖他,纵然是一厢情愿也无怨无悔。可是她也是个女人,她有自己的尊严和闺怨情长,她明明值得人一心一意地宠溺爱护,他却总是给不了更多--   “阿辞--“   他心中歉疚遗憾,夹杂着深深复杂的情绪,不由轻轻拢住她的脖颈,将她的面颊靠紧自己的胸膛,”对不起--阿辞,你要等我--我一定会--“   ”我知道--你不用多讲--我都明白--“   她眼眸里盈盈微光,如疏雨初歇,舴舟缓荡莲纹,终是承受不住闭上了星眸,紧紧依偎着他,任由他独特的盛年男子气息将她包围沦陷,”我只想和你多待一会儿--我想留在你身边--一直都在你身边--”   她低低地哽咽着,数日来的辛酸一齐涌上心头,她不是坚强到不会脆弱,不是宽容到不会吃醋,不是隐忍到不会劳累--她早已在战场和爱情里筋疲力倦,不堪重负,可是没有机会倾诉--她只是一个侠骨柔肠的痴情女人,命运却负载给她太多的残酷--   “好--那就一直在我身边--不要分开--”   他倾身将她搂紧在怀里,下颌抵着她的发顶,感到她身体微微的颤抖似无声抽泣,他心中涌起万千愁绪萦损柔肠,不由轻轻地吻她的前额,温柔地低声抚慰,“阿辞,不要强忍--若是难过,都可以哭给我听--”   曾经在那个星夜,他也是这样抱着她安慰她说,以后有什么事,都要和我说。   如今他温柔地轻吻她的额头,说,若是有什么难过,都可以哭给我听。   是不是,不知不觉间,这份情已经在一次次的情义两难全中百转千回,生人作死别中浓烈沉淀,许多的默契,许多的诺言,都不需要用语言来表达。   “霆琛,可不可以--摘下你的手套。”   她似请求般恳切地望着他,“我想触碰的是你温热的手掌--不是冰冷粗粝的皮套--那样我会觉得离你好远--”   他微微顿了顿,他早已习惯了在她身边之时褪下右手的手套,只是左手的残缺--他依旧不愿意让她看见。   “我知道你介意--没有别人在这里,我希望你对我--不要有负担,好吗。”   他的手套摩擦着她光洁柔滑的皮肤,心中不忍,终是慢慢脱了下来。   斩断了三分之一的小指呈现在眼前。   她眼睫颤动了一下,慢慢伸出双手拢住他的手掌,轻轻合十噙到唇边。   “是谁对你--这么做的?”   “我自己。”   他没有料到她这样温存的动作,残缺的手指在她柔嫩的掌心有些不安地轻动,“我--为了救人--答应他们--”   “救谁?”   她的心弦不由颤抖了一下,心中隐隐有所预感,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难过涌上心头,鼻尖略略发酸,那心疼之中夹杂着几分嗔恼和怨怼,她下意识地阻止自己去想那个女人,想她给他带来的重重伤害。谈不上讨厌,可是绝对,不喜欢,即便不是那样的关系。   “阿辞。”   他低低地唤了一声,“你何必--与自己为难--”   “这就是--你一直不愿告诉我的原因--”   她捧着他的手轻轻地在唇边摩挲,“我又怎么会介意--我只是心疼你--我要一直握着它--让我记得他们对你所有的伤害--我只想竭尽全力守护你--若是--”   若是没有中间十年的分离,他们此刻--是不是早已--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高楼殉情   几日后。寂静的街道上,两辆人力车快速地驶来,在一家药铺门口停了下来。左边车上下来一个蓝色条纹西装的女子,简便俏丽,正是闵茹。右边的车上卧着一身黑衣的周霆琛,微微闭目,唇色惨白,额头渗着细密的汗珠,似是疲惫虚脱之状。   她快步走到他身边,俯身关切地道:“霆琛,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他勉力抬起眼帘看她,声音低沉喑哑,带着些微的气喘。   “我知道,我知道现在是最难受的时候--可是你已经挺过了关键的时段--一定要坚持住--”   她心疼地用左手捧起他的脸,指腹轻轻擦拭他犹在不断渗出的冷汗,“相信我,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无论何时我都不会放弃你--”   他笑得有些惨然,眼神中却流露出分外的温柔,“我明白--有你在--我便放心--”   她用力点了点头,转身便走进了药铺,没有注意到门口的罗翰远严肃得几乎冷厉的神情。   “翰远,这里没有我需要的药品,我要去镇上给他买。”   “你疯了!组织上要求我们立刻去广州!”   “再让我傻三天好不好--他很快就痊愈了--这个时候不可以放弃--”   “我看你简直鬼迷心窍!”   他愤愤地斥了一句,扭头就走,她慌忙去追上他,“你这是做什么--你不用管我,到时候我会与你--”   汇合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冷不防他突然回身,一记劈手斩在她脖颈,精准的手法下正中大穴,她登时便晕厥过去。   罗翰远脸色沉重地把闵茹抱到车上,他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不会因为喜欢闵茹而故意与周霆琛为难,只是此刻,无论是为了革命的紧迫性,还是考虑到周霆琛终究是沈之沛的心腹,他都不能让闵茹一错再错。   咬了咬牙来到右手的车边,脸上已经是冷漠的神情。   “黑鹰,很抱歉,你不能再与我们同行了。”   周霆琛斜睨着他,嘴角有些艰难地勾起一缕嘲讽的笑,不知是自嘲还是暗讽,“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她会恨你--一辈子--”   “就让她恨吧,我终究是得不到她的心,让她恨我也是我的荣幸。”   罗翰远俯身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把他半背着放到路边的电线杆旁边,靠着缓缓坐下,“我们的秘密,以后再告诉你吧。”   两辆人力车渐行渐远,终是消失在了视线。他这般被遗弃在这里,无疑类似于等待死亡。周霆琛不知道后来的那些日子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除了好心的老婆婆把他带到家里给他饭食,他自己一遍遍地用刀割破手臂,让剧烈的疼痛麻痹神经,方才熬过最终的毒瘾发作时间,彻彻底底地戒除--   闵茹发现之后回到那里去寻找他,却没有发现丝毫的踪迹,她不知道自己如何在那个暴雨之夜崩溃晕倒在那条大街上,被罗翰远带回去之后发烧了整整两天,醒来险些要一枪毙了他。只是,她终究是一个家国天下的非凡女子,更明白自己的使命和责任,她只能选择默默地祈祷,在没有见到他之前,但愿他在某个角落平平安安地活着。   闵茹没有想到的是,再见他,竟是在赌场的牌楼。   罗翰远为了让她死心,也为了保证那一百万邮票的安全,骗她说不在自己身上,或许已经被周霆琛趁机取走。她自知罪责重大,只得通过混入黑帮来试图捞钱。和黑帮老大玩了半个月的桌球,也算是赢回了不少。   “哎呀呀闵小姐,这么多天我可是一球都没有赢过你呀。”   黑老大矮胖的身形出现在他独有的声音之后,一看便是腐化生活造就的产物。她心中觉得恶心厌恶至极,但有求于人,无奈只得强颜欢笑,甚至曲意逢迎,婀娜地走上前迎接,“你技不如人,这又怪得了谁呢。”   “哈哈--”   老头子笑得很是阴邪,“今天我可是找了个靠谱的帮手来了。”   闵茹微微勾唇,暗自不屑,她对自己的球技一向是自负得很,当年在法国留学时拿过联赛的冠军。   “哒哒哒--”   有节奏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皮鞋叩击地板的声音沉稳有力。她心中微微一顿,来人定是功夫不浅,而且气定神闲,迈步之稳健非常人所能拥有。只是为何这脚步声竟有几分熟悉--   她的心跳莫名加快,缓缓转过头来,只见门口走进来一人,棕色皮外套在旋转闪烁不定的灯光下分外惹眼,一丝不苟的背头发型干净利落,透着一股隐含的冷酷威严,深浓如墨画的剑眉之下,黑眸好似乌云蔽月下一望无际的大海,看进去便跌入无尽深渊。   她倒抽了一口气,嘴唇不自禁地颤动,漂亮的星眸里交替掠过震惊,喜悦,犹豫,担忧,害怕--口中那呼唤扑腾着却跳跃不出,只梗塞在喉间,眼里波光渐起。   霆琛--原来你没事,你还活着--实在--实在是太好了--   周霆琛定定地注视着她,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竟泛着点点初冬的寒意。他不知道闵茹后来寻过他,他自然理解她永远将革命事业置于首位,可是她竟对自己不闻不问,他心内着实有些不爽快。   这个冷静理智到几乎无情的女人--阿辞,我若不小小地教训你一番,岂不是太没面子。   。。。。。。   闵茹瞪大眼睛看着他神一般的球技,全场的焦点都集中在他身上,他似得意似故意显示给她看一般,以此嘲讽她的球技,花式桌球看得人目瞪口呆。谁又能想到,冷血杀手黑鹰竟有这样生活情调的一面。   她心中充满了崇拜和喜悦,却又隐隐不安,不明白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他的笑容看得她心中莫名发慌。他这样替黑老大办事,最后害得不是她自己吗--   “哎呀呀闵小姐,这下你可是输的一干二净了。”   老头子□□着走过来,“我总算可以温香软玉抱满怀了,谢谢周少爷慷慨相助。”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臂却被人狠狠拽住,“别走呀,说好了的陪爷玩,你拿了爷那么多钱,可不能不守信用啊。”   她瞥了一眼周霆琛,他竟是毫无反应,嘴角依旧挂着神秘莫测的笑容,不由心中大为惶恐,失却了往日的冷静自持,有些慌乱地挣扎道,“走开--周霆琛,你怎么可以助纣为虐!”   “是你自己要玩危险的游戏,怨不得别人。”   他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伸手拿起桌上的风帽,“下次记得掂掂自己的分量,小心玩火自焚。”   说罢,竟是潇洒地径自朝门口走去。   她心中震惊、失望、恐惧、怨愤--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她方寸大乱,只觉全身瘫软没有一丝力气,对着他离开的背影大喊,“周霆琛你忘恩负义,我去找你了可是你不在,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他脚步顿了顿,原来她回去过--那时他病倒在老奶奶家的破屋里,自然不可能相见--是自己疏忽了,只不过--这女人总是那么强大,天不怕地不怕,吓吓她也不错--何况以她的身手,逃脱魔爪只是轻而易举。   “你回去是为了我,还是为了那一百万,你自己心里清楚。”   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他大步流星地出门,头也不回。   闵茹只觉心头被尖刀割裂,绝望的痛楚攻了上来,她不是不够聪明看不出他的假意,可她实在太信任他爱他,从未想过他会有这样的举动--她脑海里一片混乱混沌,几乎一心求死--   奋力推开了那人的身子,飞奔到阳台上打开窗户,一身皮衣的挺拔身姿正在楼下。   “周霆琛,你若是个男人,就在下面接住我。否则,全广州都会知道你害死了一个爱你的女人。”   她负气地跨上护栏,半边身子露在外面,他眸影一颤,未料她这般危险举动,心中担忧下意识想要唤她,转念想她的个性不会如此耍小孩子脾气,便又住了口,只直直地盯着她的身子,右手的掌心暗自沁汗。   她见他神情冷漠肃厉,又气又痛,再也不管不顾,竟飞身就从三层高楼上跳了下来!   周霆琛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看见深蓝色的礼服裙边在风中狂舞,如同暴风雨来临之际的蝴蝶匆乱扑飞,那般凄然孤弱无助似随时殒命,又像翻滚汹涌的无边海浪,昭示着自毁一切的决绝。   他觉得心弦刹那间绷断,跑过去根本已经来不及,双脚用力蹬地奋命一跃,如同跳过山涧的羚羊一般飞扑过去,终于接住了她,身体却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地上。   肩背、脊椎和手臂传来骨头断裂般的剧痛,为了不让她伤到,他选择自己完全承受地面的冲击,想来有地方脱臼了,手臂却依旧紧紧地抱住了她,仿佛惊魂未定。   刚才,就在刚才,若是时间相差一毫秒,若是他判断错误方向偏了一度,若是他没有选择跳跃的方式--此刻躺在地上的,就是,就是--   痛,惜,悔,恨,看着她惊慌未定中还带着惊喜的神情笑着看他,所有的情绪最后化作不可遏止的愤怒,“啪”的一声,右手的耳光就这样狠狠地甩了上去。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简直是可恶之极!   她呆呆地看着他盛怒的神情,许久之后才渐渐感到脸庞火辣辣的疼痛蔓延开来,清晰的五指掌印在雪白娇嫩的皮肤上分外惹眼。   她情不自禁的抬手抚摸,面颊已是有些肿胀,足见这一掌用了多大的狠劲。   “霆琛,你--”   她说不出话来,心中的委屈和怨愤一齐涌上,鼻子一酸,眼中晶莹泪珠就那样滴落,沾湿了睫毛。   他墨眉微蹙,最是见不得她流泪,心口忽而软陷,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煞是柔弱哀怜,刚才的怒意渐渐消散,不由揽臂将她徐徐搂入怀中,不顾肩膀的剧烈疼痛。   “傻瓜--你这是做什么--我--我不过同你玩笑--你居然真的跳下来--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他心有余悸,愈加觉得痛心不已,右手环着她被鬈发覆盖的头颈紧紧贴住自己的面庞,“刚才要是我慢了一步--你知道你--”   竟是说不下去,搂在她腰间的左手紧得发抖,好像她随时会化作水流从他指缝间流散。   “我--我只是很难过--你不相信我--不要我了--”   她抽抽噎噎地低泣着,“你把我扔给那个混蛋不管--我的心都碎了--那时候什么都不想--觉得死了算了--”   委屈的泪水浸湿了他耳侧的头发,凉凉的,怀里的人竟那般委屈脆弱得像个孩子,平日里所有的理智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仅仅因为他一时的无情,天真得就那样决断莽撞--连命都不要了--   他心中感动,更是愧疚,是他的错非要试探玩弄,结果险些酿成大错--   “阿辞--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戏弄你--”   他轻柔地安抚她抽泣得颤抖的身体,温热的嘴唇慢慢吻住她被泪水浸润的面颊,最后寻到了她微凉的樱唇,温柔爱怜地绵腻着娇软的舌尖。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如此主动地亲吻她,她感到他的歉疚,爱抚和怜惜,原本冰凉的心渐渐回暖过来,回应着他绵长深沉的吻,松弛的手臂不由渐渐抱紧他腰间。   不知过了多久,方才轻轻分离,她苍白的面颊两靥绯红恰似三春桃花俏绽,眼睫柔顺地低低垂落,竟是从未有过的少女娇羞之美。   他温柔地笑着,伸手抚摩她的鬓发耳廓,“阿辞,你现在这样--真美--愿意原谅我吗?”   “我--”   她微微抬眸觑了他一眼,旋即垂下眼帘,似当初那个羞怯的小女孩,“我怎么会生你的气--你不顾一切来救我--我只是--只是比从前--更喜欢你--”   低低的声音柔肠百转,犹如涓滴溪流润过娇艳的玫瑰花丛,他心中喜悦非常,不由再度轻吻了一下她的前额,“阿辞,谢谢你--以后我再不敢这样对你了--只是你--以后也千万别再犯傻--好不好?”   她有些受宠若惊地任由他亲昵动作,素来不曾见他如此亲密,今日竟是非比寻常,或许是方才命悬一线--她在他眼前就那样坠落--他终是受不住那样的打击,原本隐忍克制的一切不由真实流露--他早已深深爱上了她,难道不是么。   用力地点了点头,她顺势自然地倚在他胸膛,乖巧地攀附着他的衣领,闭上眼睛。   “刚才我下手重了--你现在--还疼不疼--”   他见她面颊的掌印粉红,不由轻轻用指尖抚摸,心中愧痛,“对不起-阿辞--我只是太担心你--我害怕接不住你--那样让我以后怎么办--”   “霆琛--”   她没有睁开眼睛,嘴角却勾起欣然笑意,“可你还是接住我了--你是我的大英雄--一直都是--我保证以后不会了--不会再让你为我担心--”   那日在监狱里,她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如今他竟似因果还报,打了她一记耳光,两人皆是惊人的相似,爱恨交加--    ☆、斯是陋室   他嘴角温柔浅笑,手指轻轻拂去她面颊泪痕。方才情绪过于激烈,竟似未觉疼痛,此刻平静下来,才感到右肩剧痛无比,不能再动。   “霆琛,你怎么了?”   她察觉他的异常,慌忙从他怀里起身,“是不是刚才为了接住我--受伤了?快让我看看。”   “可能是--手臂脱臼了--”   他墨眉紧蹙,缓缓地放下胳膊,口中仍是忍不住轻轻吸凉气。   “快--我扶你回去,我那里有药箱,可以帮你固定。”   她小心翼翼地搀扶他起身,他抬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一个人住在旅馆吗?”   “我在这附近租了一间小房子,很简陋,为了不引人注意。”   她朝四下看了看,方才凑着他耳畔轻声回答。他心领神会,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走进僻静的小巷,七弯八绕,来到一幢小屋前。日暮掩柴扉。他笑了笑,“果然是够简陋的。”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她很骄傲地白了他一眼,“别看着破败,里面很温馨的,我很喜欢住在这里。”   “是吗,这么说我倒是很好奇,里面是什么样的。”   她从怀里取出钥匙,轻轻打开了门,拉下灯绳,小屋顿时点亮。昏黄的灯光下,古旧的木桌椅、竹板凳和一张老藤椅,水泥地面扫得一尘不染,铺着草甸子,上面放着一柄大蒲扇,旁边就是煮水和取暖用的小火炉。靠墙的小床一个人睡也不嫌宽敞,却整齐地叠放着蓝布印花白边的老式棉被,枕边放着一卷诗册,装帧古朴雅致。   仿佛走进了明清小说的人家中。   他由衷而笑,这是他们小时候都经历过的生活,宁静,淳朴,安然。他心中理想的生活,也不是大上海繁华的灯红酒绿,而是乡间的衣冠简朴古风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荆钗布裙的爱妻洗手作羹汤,最是人间好味道。身边儿女绕膝,夜卧空庭,闲话牵牛织女星。   她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不动声色,看到他眼里幸福的色彩,像午后慵懒阳光下一盏铁观音的清茶。她便知道,他从来,从来就没有变过,一直,一直,都是她深爱的霆琛哥哥。他们都过着世界上最繁华而最危险的日子,心里却向往世间最简单朴素的安宁。   “你没有脱臼,只是略微有些错位。”   她小心翼翼地动作尽量减少他的痛苦,“还好没有大碍,过几天就会恢复了。“   他注视着她细致的动作,橘黄色的灯影下,她侧颜秀致动人,微微颦蹙的黛眉,紧抿的嘴唇,睫毛都不颤动一下,浓密地筛隔了他的目光,仿佛这世间只剩下她面前他的手臂,那样认真专注。他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所爱之人,所献身之事业,本就没有可比。心中的理想,忠于的道义,本就同样无可抉择。他们彼此,都无法互相改变,可是他可以为她做更多--或许--   ”你去床上或者藤椅上休息一会儿,我做个饭。“   她收拾好药箱,示意他起身。   ”你在这里做饭?用灶台吗?“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我的闵大小姐真的要过起农家的日子了?“   ”怎么啦,不行吗,姑娘我就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   她撩了撩头发,冲他一眨眼,”你就等着吃吧。“   ”看来我今日是有口福了。“   他笑着点了点头,由她扶着在藤椅上慢慢躺下,悠闲地跷起二郎腿,”麻烦你给我一份报纸,否则我等得饿得慌。“   ”你还踩着鼻子上脸了,受点小伤就成老爷啦。“   她娇嗔地瞪了他一眼,仍是起身去给他拿了报纸来。   ”多谢。“   他勾唇一笑,”快去吧,可别让我等得太久哦。“   “略--”   她吐舌冲他做了个鬼脸,便从走到衣架前取下围裙,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并不回头地道,“我要换身衣服,这礼服太束缚了,你--不许偷看哦。”   “别对自己这么自信。”   他从报纸里抬头看了她一眼,“再说,你不是说我是柳下惠么,难道不放心。”   她轻轻嗤笑一声,打开衣柜,从里面取出寻常百姓穿的那种麻衣,他以为她会走到后面去换,没想到她竟直接开始解礼服的扣子。好像剥了皮的香蕉一般,礼服瞬间垂落,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错开视线,但旖旎的画面早已不由分说地闯入了进来。凝脂般的香肩线条圆润,纤腰如同水蛇盈盈不堪一握,蜜桃般的丰臀弧线美好--   只是一眼,这些地方都不可避免地扫到了,他脸色微红,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生平第一次脑海中竟有些慌乱,心里升起几分欲拒还迎的复杂--   鬼使神差一般地侧眸,她正微微侧身,酥胸丰润盈峰峦--   若是女体当可如画,无情只堪醉赏,可如今只是情不自禁,心爱之人如此香艳的场景,一如当年李清照在赵明诚面前的尺幅诱惑--   他有些艰难地扭过头去屏住呼吸,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无奈脸上的潮红始终是遮掩不去,如夕照残雪半消融。   忽而左手被人轻轻执住,他惊诧地转过头来,她蹲在自己身边,仰着脸笑得意味深长,“霆琛,没想到--没想到你也不是如来佛祖,还是动了凡心的--你看看你的脸色--哈哈--”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心里像吃了蜜一般快活,她原以为他爱自己终究是不够的,太多的责任感,太多的愧疚之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她害怕他对于自己的感情因为复杂而不再如自己那般纯粹,她害怕他爱自己会很累--   可是如今她全然明白了,从此不必再担心--他只是--他只是没有放开自己而已--   “阿辞,我--”   他窘迫万分,恨不能找个地缝隐遁,生平未曾如此尴尬难堪--竟是深深低下头去,像个初入学堂的小男孩子。   她轻笑着拥住他左半边身子,在他耳畔低柔地,但是无比认真地轻吐道:“琛哥--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我原以为你对我--太不强烈--好多时候我怀疑我们之间--是不是男女之情--现在我明白了--琛哥,我会一直等你,等你想要娶我的那一天,哪怕等一辈子--”   她话语真诚而炽烈,一如她毫不掩饰的爱慕,她从来都是这般直白,坦率,抛却所有女儿家的忸怩作态,爱便爱得奋不顾身,情愿自己在他一次次的平淡中黯然神伤--   他明白她,怎能不明白她,他的阿辞,一直就是这样好,这样好--   “不会太久,我保证不会太久--”   他回过身来,未受伤的左臂轻轻将她搂入自己怀中,有些灼热的嘴唇温柔地吻她近在咫尺的侧脸,”不会让你等一辈子--只会要你陪我走一辈子--“   若在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小屋里,一生一世一双人,该有多好。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好好休息,我很快就做好的,若是饿了先吃一点桌上的饼干填一下肚子。“   她轻轻捧着他的脸含笑柔声说道,眼睛里盈满情意。脸颊上仍存着他炽热的吻痕和令人沉醉的气息,她如同受到蛊惑,虽是心中明白没有希望,仍是忍不住直白地呢喃道,“琛,我爱你。”   他心弦震颤了一下,眼眸里波光晃动如碎了满池月光斑驳,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薄唇轻抿了一下,终是轻声道,“我明白--阿辞,我--绝不会辜负你--”   她眸光微暗,他终究是不愿说的,要他说出那句话,该有多难,多难,或许她这一辈子都听不到了--罢了,罢了。   既然决定爱上他,和他走过一生一世,就要准备好接受他的一切,接受他永远不愿的言辞。终究是为难他了--   她起身去厨房开始做饭。他静静地躺在藤椅上,目光不曾离开过她忙碌的背影,看着她娴熟地择菜洗菜切肉掌勺,锅里传出呲呲嚓嚓的油爆声响,伴随着阵阵诱人的香气,那是属于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欢歌,朴素而真情。好像看到了很多年以后的日子,那个窈窕动人的背影,分明是想象中,绘满了贤妻良母的颜色--   他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他的阿辞,想要玩浪漫,无人可比,想要过朴实,游刃有余。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只是如今世道不安--他不能给她一生一世的承诺,他和她都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里--   他不敢去触碰那个太美好的梦境--   饭菜上桌了。除了一道粉蒸肉,其他都是青翠欲滴的蔬菜,配以豆腐等辅料,不单调乏味,反而清新宜人。   “你现在身子不适合吃得太油腻,但是也不可以没有营养--所以我给你这么做了,你--不会不满意吧?”   她探究地看着他专注看菜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安,“我都是为了你好--”   “怎么,我就这么像爱吃肉的?”   他听出来她的忐忑,好笑地抬头,“谢谢你为我考虑得这么周全,菜做得很好,色香俱全,现在只差味不知道了。”   她不禁嫣然一笑,好像喜出望外,声音都提高了几分,“你真的觉得做得很好?你在将军府里吃得那么好,我都担心我--伺候不了你的胃口。”   “真是个傻瓜呀--”   他左手指节轻轻扣了一下她的额头,“山珍海味素来不是我所爱,我只要小葱,豆腐,白米饭,简简单单--更何况是你做的呢。”   她心中升起柔情蜜意,不由在他身侧坐下,轻轻抱住他的腰,头靠着他左肩膀,有些甜腻地喃道,“琛--"   他摇了摇头,眼里却是不自禁的宠溺,”阿辞,莫要胡闹了,你这样子--叫我怎么吃?你自己也快好好坐着吃饭。“   ”不要,我就要看着你吃,你吃完了我再吃。“   她嘟起嘴巴,似撒娇似耍无赖地道,依旧不肯松开手。   他白了她一眼,不再理会,便用左手拿起筷子。   残损的手掌本是不便,更何况是左手,动作僵硬地将筷子底部在桌子上顿平,待要伸出去夹菜时,完全不能使唤,险些失手摔了。   她看着他笨拙的样子笑出了声,”好了好了,你左手怎么吃呢,还是我来喂你吧。“   ”你喂--“   他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看着自己打着绷带的右肩,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咬了咬唇道,”好吧,那麻烦你了。“   她抿唇轻笑,端起碗,手里的动作却是格外温柔细致,夹菜和肉的间隔频率、舀汤的次数和调羹扬起的角度、速度,都是那般恰到好处,好似经过专业训练的护工。仿佛他不能用手的日子,她就是他的手,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那般默契和爱惜。   ”吃饱了吗,要不要再给你盛一碗?“   她用纸巾轻轻擦拭他嘴角,左手扬了扬手里的青花瓷碗。   他摇摇头,”不用了,只是阿辞--你怎么做到的--这么自然--“   ”因为我想象我就是你啊。“   她笑了笑,眼神里波光粼粼,隐隐是母性的慈柔,”完全地设身处地,我就知道你需要什么,不会让你觉得难受,太快或者太慢--我眼里只有你--我们就是同一个人而已--“   他浅淡一笑,不再多言。他这样有着坚硬外壳的男人,其实有一颗柔软的内心,隐藏在最深的角落,童年时代,家庭的贫困,父亲的不堪让他饱受痛苦,只有母亲的善良包容是他生命里最温暖明亮的光芒,可惜母亲早逝让他黑暗的岁月里永久地缺乏了一个角落--   他有着隐藏极深的恋母情结,只是因为太隐忍,太牺牲自我,太奉献他人,让所有人以为他是如山的依靠,情不自禁地仰慕他,依仗他,求助他--却忘了他也需要柔情疼惜守护--   阿辞,只有他的阿辞,可以给他想要的一切,无论有没有意识到他是否需要--   把他安顿到小床上,闵茹起身去抱过来一叠草席铺在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你要打地铺?“   他诧异地看着她,”那会很冷的,快回来。“   ”床太小了,我们两个人会很挤。“   她并不抬头地继续铺地,”你的肩膀受伤了,我不能碰到你。“   ”不行,现在的天气不能睡地上,何况你没有棉絮铺着,会着凉的,就算要睡也是我睡在地上。“   他说着便掀开被子要下来。   她慌忙按住他,”你疯啦,你现在身体没有复原--如果你执意要这样,那我睡在外侧,这样不会碰到你的伤。“   ”不行,太危险了。“   他打量了一下床的宽度,”我平躺你只能侧卧,这样你稍微动一下就会掉下去的,绝不能睡外面。快给我到里面去呆着。“   ”不行,那样我肯定会碰到你右肩--“   她急得有些生气了,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要无谓争吵,个性怎么这么强,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他看着她拒绝自己的安排也有些恼意,脸色微沉,气氛正变得有些压抑的时候,突然一拍脑袋,笑道:”真是笨哪,我们两个在这里吵什么,只要把枕头换一个方向,睡到那头去,你在内侧睡就不会碰到我的右手了。“   她愣了愣,随即也明白过来,不由有些尴尬。终究是自己脾气不好,平时没有矛盾没体现出来,现在稍微有点小事,果然就原形毕露--   低着头爬到里面,默默地把被子重新铺好,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扶他躺下,面色却红得抬不起头。他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忸怩的动作,再看她情难的脸,顿时便明白了其中缘故。   左手握住了她的右手,拇指轻轻地摩挲她的手背,柔声安慰道:”一点小事而已--我们只是没有在一起生活过,开始的摩擦总归难免,以后慢慢就会好了。乖,别想太多,躺下好好休息吧。“   温暖如絮从他略带薄茧的掌心传来,他的爱抚同宽慰一般柔情似水,心思细腻如尘并不逊色于她,却又包容隐忍她偶尔的骄纵任性。琛,世间再无可寻觅你这般好男子,茹今生遇你,当是累世积福之大幸--   她眼里盈盈有泪,不能再发出一点声音,否则便要露馅--她平素不是这般多愁善感,可是自从与他重逢,变得被他每一次细节感动--不能,不能在他面前如此荒唐地脆弱,可是--   忍不住倾身过去紧紧抱住了他,把头深埋在他胸前。   琛,谢谢你,谢谢你对我这么好--我就知道,你若是一旦动情,绝不会付出得比我少--是我自己愚钝--   他感到她在自己怀里微微颤抖,虽是不能完全明白她何以激动至此,但相处了这么久,他早已看出来,他的阿辞,只是表面上坚强,坚硬冷静得像一柄瑞士精钢的匕首,心里,却是绵软得如同洪福街上百年老店里的招牌豆腐,嫩得入口即化--   ”我的傻辞--要我对你怎么办的好--“   他左手安慰地抚摩她的肩膀,低头轻吻她的鬓发。这一夜他们相拥而眠,她攀附着他的胸膛,头枕在他左边的肩膀,他左手环过半搂住她的腰间。帘外轻云微露月,月照流黄,双燕归来细雨中。 ☆、黯然销魂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水缓缓东流,不曾为了即将离别的人停歇片刻。两人站在岸边看着江水远逝,久久没有言语。   “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女子头戴着黑色圆边礼帽,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声音里却染了寒烟衰草般凄迷的颜色,本不愿说话,却实在无法忍受这压抑得几乎窒息的气氛,方才勉强挣出了一句,却如此的不合时宜,徒增伤感。   “是啊--很快--”   黑衣男子身形峭拔如孤松独立,浓厉的眉下,深眸中却如烟笼寒水月笼沙。   “你继续在沈将军手下做黑鹰,我却成了革命党的战时情报官。”   她轻声叹似自言自语,“不久便要在各自的战场上出生入死了。”   “何时--变得这么感慨。”   他淡淡一笑,却笑出了浓重的愁绪和苍凉,“这不像你,你不是--早已经习惯了么。”   “生离死别永远都不会让人习惯!”   她突然控制不住,一下子破音,声音明显地颤抖,好像带着怨怼和伤情。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紧紧咬住嘴唇,低头不再言语。   他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面上仍是温和地注视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又不是以后不能再见,说这么严重。”   “本来就--”   她再也忍不住,回身扑入了他怀中,紧紧抱着他腰间,恨不能融进了他骨骼,“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不要逞能--不要愚忠--我最怕的就是你--”   “将军不会那么做的,你放心。”   他安抚她的脊背,“我们是多年的生死兄弟。”   “就是这样我才害怕--”   她声音里带着哭腔,“你永远不会懂得--在上位者的心--他会觉得你背叛--霆琛,我要你保住自己--求你了--千万不可以有事--没经过我的允许--你不可以--”   他有多么忠诚,就有多么愚蠢,有多么坚定,就有多么固执--在他眼里,性命排在了好后好后--有太多的东西更重要--可是因此对自己最残忍,对爱他的人最无情--   “我答应你--我不会--阿辞,你别哭--我--”   他心中阵阵抽痛,用力搂着她裹住她的身体,“以前我没有牵挂,可是现在不同了--我有你--我不会让你为我难过--阿辞--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你也要好好的--完完整整地回来见我--”   这些话说出来只是安慰,他们,自从踏上了这条路,就没有一个能掌控自己的命运--本来都是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豪情儿女,可是如今一爱至斯,就变得好矛盾,好害怕,好痛苦--   “琛哥--我有很不好的预感--我不想走了--不想革命--不想拔枪--什么都不想--”   她情绪几乎崩溃,满脸含泪浸湿他领口衣襟,哽咽得说不完整,身体被抽泣激得剧烈地抽搐,“我只要你--带我走好不好--离开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阿辞--”   他心口滞涩,她每一个字都像刀片划过心头,心疼得眼中隐忍的泪终于滚落,她何曾这样失态过,她一直都是那么分明凛然,永远把革命放在第一位,有时候都让他觉得无情--此刻她却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他--   “别这样--我会真的舍不得你--冷静些--阿辞--我们--我们--”   我们还有很多事吗,我们还有使命吗--我们为了亿万国人的光明,去牺牲个体的幸福--可其实他们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谁来怜悯对我们的残酷--阿辞,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看着你,抱着你--我也会想放弃,想远远地逃离,想安安稳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带我走--琛哥--带我走--”   她泣不成声,眼里红得几乎沁出血丝,嗓子嘶哑得不能再续,好像濒临死亡的小兽发出绝望的悲鸣,身体像藤蔓一样紧紧缠住他,仿佛即便是死了,魂魄也要痴缠无尽--   他眼底深深凄恻,心口痛得好似在滴血,低头慢慢吻住她的嘴唇,唇齿缠绵。他怕她抽噎得喘不过气来,只是轻轻地吻,不敢去包裹住她的唇瓣,浅浅地吮吸,想要安慰地爱抚,她却渐渐深沉炽烈,恨不能把这一生都作了酒,醉生梦死在他舌尖--   阿辞--对不起--不要恨我--   他眼中堕泪,却终是残忍地伸手,指尖轻捻,迷迭香散。他早就知道,这场离别必须是他来结束--他差一点就下不了手了--他是多么爱她--可是--为什么--   她的眼神逐渐涣散,在他怀里瘫软地闭上眼睛,眼角犹带着莹莹珠泪,他俯身左手轻轻搂着她的腰,右臂托住她的肩背和脖颈,那苍白的晕厥之后的面颊,犹如狂风吹落的梨花。心中的疼痛不能抑制,那失去知觉的无力,仿佛让他看到不详的画面预兆--   “阿辞--我爱你--”   他轻声呢喃,眼中泪滚烫滚烫,滴落在她胸口,浸湿了衣襟。只有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才敢说出来,原来他竟是这般懦弱的一个人--   “原谅我--你一定要好好的--不可以逞强--不可以有事--”   他声音颤抖,不知道为什么那种预感如此强烈,心头如刀片寸寸凌迟,用力将她打横抱起,却双腿一阵酸软,几乎往前栽倒。   一双宽厚有力的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身体。他惊诧地抬头,眼前是熟悉的面庞,英俊刚毅。   “罗翰远--“   他墨眉微凝,那人伸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揽臂接过他怀着的玉人。他有些不自然地转身,迅速擦去眼角的泪痕,随即便恢复了往日的肃漠。   ”我把她交给你,若是--“   ”我知道,你不用多说,我自会保护好她,若枪口在前我定然挡在她身前。“   罗翰远淡淡道,眼神坚定中又透出几缕黯然,”到时我定然将她完完整整交还给你。“   周霆琛微微偏过目光,沉默许久,轻声道:”好兄弟。“   ”我们只是朋友,这辈子没法做兄弟。“   罗翰远眼中烟霭几重,”黑鹰,我佩服你,也承认自己不如你,只有你配得上她。你放心,我不会做对不起朋友的事情,何况她眼里始终只有一个人。我或许--下辈子吧--下辈子再做兄弟。“   周霆琛眉色如夜更浓几分,却不再多言,只用力按了一下他的肩膀。他点了点头,抱着闵茹,迈开步子往前走,徐徐消失在视线。   周霆琛久久伫立,直到完全看不见很久之后,才慢慢转身。江畔冷风吹动他的衣角,寒鸦飞尽水悠悠。    ☆、来不及说我爱你   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一次别离,竟成了生离死别--   狭窄的巷道里急重的脚步声,军靴撞击地面如同密集的鼓槌,黑色皮衣在寒风中铺展成旌旗猎猎,却更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周霆琛心急如焚,平生未有如此害怕,他的阿辞,竟被森下龙一挟持作人质,在渡口仓库--   终于冲到阴森可怖的大门前,全副武装的日本武士立刻将他重重包围。森下慢条斯理地踱步出来,眯起的眼睛里如鹰鹫般的狠厉狡黠。   “周,你终于来了,很好很好。”   他拍了拍手,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会败在女人手里。”   “少废话,她人在哪里?“   ”别急嘛。“   森下附庸风雅地摇了摇手里的折扇,”把你们接头的地点和暗号说出来,还有那一百万的去向,我就放了她。“   “哼。”   他鼻子里轻嗤了一声,“做梦。”   “那我就只好炸了这个仓库了。”   森下眼中闪过戾色,“闵茹就在里面,还有你们宝贵的军用物资。怎么样?”   他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仍是不动声色,嘴角微微勾起似是不屑,“我怎么知道她在不在里面。”   “看样子你是非见到她不可了。”   森下摆了摆手,示意手下人跟着他进去,“死之前让你见一面也不错。”   。。。。。。   闵茹蜷缩在角落,双手绑缚在身后,浑身上下都伤痕累累,惨白的脸上血迹斑斑。他知道已是没有办法,却也只能孤军奋战,可是日本人那么多,那么多--怎么打得过--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说不说。”   森下手里玩弄着炸药的引爆器,看着瘫倒在麻袋前,身中数弹的黑衣人,胸口还在汩汩地流着血。   挣扎了几下仍是不能动弹。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却不能触碰,他嘴角勾起惨笑,曾经说同生共死,如今竟真的做到了,是喜悦还是悲伤--   此生能够身为娘亲的孩子,遇见你,遇见沈将军--霆琛死而无憾--   你也是这么想的,对不对--   “阿辞--”   他不再看那个狰狞的面孔,眼里只深深凝望着对面的女人,轻轻喘息着艰难地道,“可不可以--过来一些--我想抱着你--就像--第一次遇见你--”   “---”   她说不出话来,眼里的泪渐渐盈眶,那个大雨滂沱之夜的山洞里--过往的一幕幕浮现眼前,恍若昨日--如果--如果此生抱着你死在一起,是不是来世依旧可以缠着你--永远都不要放手--   不--你原本该活着--是我连累了你--你不该遇见我--我--不该--爱上你--是我害了你--   如果我化为灰烬--从此不再缠着你--是不是--你的来世--就会很幸运--很幸运--   她眼中突然闪过决绝的厉色,飞扑出去挡住了那个炸药包,然后奋力把它往门口的方向踢去--   “轰隆--”   巨大的炸响震耳欲聋,仓库熊熊燃烧在硝烟火焰里,森下没有想到他会和自己的手下炸死在这里,没有想到一个女人的爱,会迸发出这么强大的力量--   “阿辞--”   周霆琛肝胆俱裂,不顾胸口剧烈往外流血的伤口,爬了很久才爬到她身边,她的脸都被碳粉染黑,嘴角的血顺着脖颈流淌下来,把散乱的头发都湿透了--   “琛--'   她说不出话来,动动口型只是吐出更多的血,他觉得心被寸寸撕裂,眼泪都无法流出来,颤抖着抚摸她慢慢变冷的脸,“别说话--别说话--我带你去医院--我带你走--”   去医院--   她艰难地笑了笑,即便如此狼狈却依然是那般绝美,她说过,此生不是死在枪林弹雨里,就是要死在她心爱的男人怀里--她--做到了--   “抱我--”   她用口型轻声地唤他,他浑身颤抖,身体的剧痛仿佛浑然不觉,只知道自己的心就要绞尽了血液,干枯成灰烬--   “你不会死的--我不许你死--不许--”   他俯身紧紧抱着她,不顾那样做会更加加重她的内伤,他只知道狠狠抱紧她,仿佛那样就可以不失去她--用力吻她变冷的嘴唇,不顾她甜腥的血溢满他唇舌间--   她睁大眼睛凝视着他几乎疯狂的神情,那浓烈的眉眼,永远铭刻,就算身体化骨扬灰,魂飞魄散,也永远留一缕执念在他身边--   琛,我不敢说自己是最配你的女人--可是我敢说--我是最爱你的女人--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如我这般的爱你--   我是个自私的女人--最后一个要求--不要忘了我--记得我--好不好--   "不要--阿辞--不要--”   他抽噎得浑身发抖,双手捧紧她的脸,她的眼神在渐渐暗淡,几乎就要闭上眼睛--   “我爱你--我一直都爱你--你听见没有--我爱你--我爱你--”   他失声低吼,撕心裂肺的声音回荡在狭窄的廊道--   阿辞,求你听见--你听见没有--我好恨--为什么我要现在才说--   对不起--来不及说我爱你-- ☆、余生为诺   五天后。   闵茹费力地缓缓睁开眼睛,意识仍有些模糊,光线柔和的房间里轻掩窗帘,似是特意细心体贴她随时醒来,不令眼睛刺伤。   熟悉的身影伏在自己身侧,浓密的黑发之中,竟凌乱地夹杂了几根白发,分外刺目。   他--他定是以为自己不能活--   后来又是怎样拼尽全力照顾--他是O型血,定然给自己输了许多--他身上还受着四处枪伤,肯定是不管不顾了--   她心中疼痛怜惜,不由艰难地将左手从被中缓缓伸出,轻轻覆在他发间。   他微动了一下,慢慢从朦胧中清醒过来,抬起头来。   “阿辞--你--醒了?”   他轻声道,明明是肯定,却说成了疑问,好似到乡烂柯人,隔世重逢。声音竟是低沉喑哑,卧蚕处青影淡淡,约莫从未踏实睡过。   “我--让你担心了--”   她的手无力垂落,他连忙双手拢住,轻柔地捧在掌心,“你没事就好。”   在他以为她死了的时候,他想过就这样随她一起去了--若不是沃尔特医生正好提前一天赶到了这里的医院,他的阿辞此刻就在冰冷的棺木里,再不会对他微笑,说爱他--   他不顾自己重伤在身给她输了800CC的血,自己险些生命垂危,在那个时候,他才真正明白,为什么她爱他那般炽烈燃烧--   如果不疯狂,如果不抛下一切顾虑--等待他的就是天人永隔的遗憾--他绝不再犹豫一秒,闵茹就是他周霆琛的妻子,此生不渝--   “在我失去意识之前,好像听到你说--”   她犹豫了一下仍是大着胆子道,脸色微微倾红,眼帘低垂,不安地颤动着。   “我爱你--阿辞--我爱你--”   他将她的手擎到唇边,吻得绵长深沉,“以后你想听的话--我都会说--你想做的事--我都陪你做--等你好了我就马上娶你--我再也不想失去你--不想后悔一辈子--哪怕只有一瞬间,我也要你是我的妻子--”   他深深注视着她的眼睛,黑眸中盈满情意,温热的嘴唇轻柔绵腻地吻着她微凉的素手,仿佛想像捧着她的手一样,小心温柔地捧她在掌心,呵护宠爱,一辈子。   她有些受宠若惊地微垂眼睑,脸上两靥好似有小团的火苗在燃烧,心中却涌起不可遏制的感动和辛酸,这么多日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曾经以为这辈子他那般含蓄内敛,永远只可以她热情似火去赢得他一夕垂怜,永远听不到他直接的表白,或许等他愿意娶她都不知何年何月,如今经历了生离死别,他终于抛下了所有束缚,毫无顾忌地狠狠爱她--   温热的泪沾湿了睫毛,盈盈欲坠,他嘴角勾起笑意,缓缓倾身柔柔地亲吻她的眼睛,轻轻吮她的泪,“爱哭的小傻瓜--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我的辞--原来这么柔弱--”   她闭上眼睛任由他温柔的爱抚,脑海中是从前做梦都未曾敢想过的画面--   缠绵了片刻,她伸手轻抚他的胸口,“琛,你的伤--我记得那一颗子弹离你的心脏好近--”   “我没事,别担心--"   他握住她的手,将它贴在心口,”只要你活着,我便舍不得死--阿辞,答应我--这辈子你要走在我之后--没有你--我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   ”琛哥--“   她柳眉颦蹙,用另一只手拢住他的嘴唇,”别说这些--我们两个都要好好的--我们会幸福快乐地在一起一辈子--我还要给你生好多好多的孩子--“   炽热的情话发自肺腑,说出来只是情不自禁,待意识到什么,脸颊不由惹了红晕如霞,覆在他嘴唇的手指不自然地颤动。   他嘴角笑意弥漫了眼梢,柔暖似春风和煦,抱着她的手慢慢下移,隔着被子轻轻抚摸她的小腹,”阿辞,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不要后悔--“   一个女人对男人最大的爱,便是想要为他生儿育女,心甘情愿,甘之如饴--他怎能不明白--   ”我--“   她脸色羞红如月下玫瑰,低眉顺目芳唇轻抿,无论说什么都似乎羞涩无比,下意识地偏过头去避开他灼热的目光,下腹却传来阵阵温痛,不由蹙眉低低□□了一声。   ”阿辞--你怎么了?“   他连忙起身不敢有丝毫压迫着她,”是不是我弄疼了你了--对不起--“   ”不--我没事--我只是--只是--“   她下意识地捂住腹部,秀眉紧凝,唇边却抿着愈加羞怯的情绪,”我--我--你可以给我一个热水袋么--“   他见她尴尬情难模样,再看她护着的部位,便明白了情况,伸手轻抚她的额头,”我知道--我先扶你去卫生间,马上给你弄热水袋,好吗。“   她轻轻点了点头,两靥愈发艳若桃李。   轻轻掀开被角,他小心地将她托起,半扶半抱着下床,身下的雪白床单早已被鲜红浸湿。她看到他余光掠过床单,更是分外羞赧忸怩,倚在他怀里的身子霎时僵硬。   他敏锐地感觉到她的情绪,不由摇头轻叹了一声,左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你既愿意做我的妻子,怎么还介意这些--实不相瞒,你昏迷这几天--我替你--擦过身体--阿辞--你--不会计较这些的,对不对?“   温柔的话语如同细雨湿衣,轻扣她心扉三寸暖意柔情,他们的爱情素来那般真实朴素,渗透到生活的每一处细节,不是轰轰烈烈的表面声势或者浪漫唯美的浮华张扬,而是最最平凡的相濡以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不再多言,只是柔顺地点了点头,由他扶搂着自己去了卫生间。待她缓缓扶着墙踱步出来,却看到他俯身把脏的床单按在水盆里准备洗,床上已经铺好了崭新的床单。   ”霆琛--你--"   她看着他麻利的动作几乎说不出话来,顿了顿方才颤声续道,“你怎么能做这些--快放下--我--”   他慢慢起身,转过脸来,看到她满脸惊,嗔,羞,恼,愧--重重复杂在杏眸中闪烁,不由温和一笑,走过去扶住她,“只是我应该做的,没有什么,别多想了。”   她低下头,轻轻靠在他怀里,犹豫了一下,双手慢慢抱紧他的腰间,面颊却深埋在他胸膛。她没有了父母,孑然一身投奔革命,何曾有人关心体贴过一个冷面女杀手的安危冷暖,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他是她在这世间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如兄如父--   他轻轻搂住她单薄娇弱的身体,低头亲吻了一下她微凉的额头,右手温柔地抚摩她的发顶,“阿辞--你真的太辛苦了--你知道吗,看着你的样子--我一直都好心疼--只是从此以后你不再是孤独一人--我会用尽全力爱你--照顾你--绝不让你受半分伤害,一丝委屈--”    ☆、将军之命   在周霆琛的悉心照顾下,闵茹恢复得很快。   这一日,她正卧床休息,窗帘开启了一半,温暖而不刺眼的阳光照进来,分外舒适。   有脚步声渐渐近了,来到她身侧。她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慵懒地轻喃道:“琛,人家还想再睡一会儿嘛--让我多任性几天好么。”   娇柔的声音好似小女孩的撒娇,若是霆琛在侧,定然要俯身轻扣她脑门,宠溺地笑嗔一句“小懒虫”,温存一番,再不由分说地把她抱起来,下床出去走动。   “确实是够任性的,怪不得我的黑鹰都乐不思蜀了。”   沉冷的声音响起,带着在上位者常年的威严厉色,隐隐兵戈杀气。   她心头剧震,一下子睁开眼睛,眼前是高大魁梧的身材,沈之沛没有穿戎装,身形笼在西装之内略有违和,眉宇间迫人的气势却更让人不寒而栗。他若要下杀手,只是一个瞬间的事情,而且,不念旧情。   她太了解他了。   此刻,万万不能激怒于他。   否则,或许连霆琛都--   “霆琛只是照顾我,没有别的。”   她移开目光淡淡道,不卑不亢。   “是吗,照顾一个革命党杀手,而且是一个差点杀了我的革命党。”   沈之沛冷哼一声,眼中闪过戾色,“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相信自家养的黑鹰有一天会背叛我。果然我料得没错,他会毁在女人手里,之前是佟毓婉,现在倒好了。”   “之前我们立场不同,没什么好计较的。”   她神色不变,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好似与他平起平坐地对答如流,“如今我愿意为他放弃复仇,这一点,信不信由您。若是您担心一个现在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会谋害于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眉峰微扬,侧眸看她神情平静,方寸不乱,竟似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心中不由涌起些旁的思绪。   “果然不愧是闵德仁的女儿,胆识和魄力丝毫不输令尊,也难怪霆琛会着了你的道。”   他唇角勾笑,不知是否为真心赞扬,“当年闵弟被军中奸人所害,内奸已除,不过命令终究是我下的,算我对不起你们。凭此一条要报仇,我没有意见。”   她微微蹙眉,原来当年的事情另有误会,她知道沈之沛与别处军阀有所不同,为人磊落且爱国,如若能让霆琛劝他弃暗投明,不失为一桩好事。   “多谢将军宽宏大量,只是既然如此,不知将军到此何事。”   她大着胆子转过目光来直视他,却见他神情忽而冷厉。   “如果是报私仇我不计较,但是革命党,你觉得我会放过你?”   他哼了一声,眉间一股愤恨之意,“妖言惑众,扰乱军心,居然连黑鹰都被你们招降了--闵茹,你这朵血色玫瑰真有两下子啊。你可知道背叛我的下场?!”   话音甫落,身上的配枪已然拔出,冰冷的枪口按在了她额头。   她心中剧烈一激,果然是伴君如伴虎,永远不知道他下一刻会做什么--此时此刻,能活着一秒便是万幸--   “我早就是死过一次的人--这条命是霆琛给的,你要杀我我无话可说,只不过霆琛从未背叛,他有自己的信仰--他只是想情义两全--我还劝他不要愚忠他却不肯听--如今看来终究是他错了--”   她闭上眼睛,心中涌起几分悲凉,无论如何,都要保住霆琛--   “如果你想从此失去一个再没有比他更忠诚的下属,那就请便吧--我死不足惜,只是希望霆琛活着--他这辈子过得太苦,一直都在为了别人,从来没有考虑自己--若是非要他死--黄泉之下我也可以尽快去照顾他--”   “我倒要看看他会如何。”   沈之沛冷哼了一声,眼中杀气顿起,“从前佟毓婉的事情他没长记性,这次我非得治治他这个吃亏在女人身上的毛病。”   眉目间杀气暴现,就要扣动扳机,忽而身后一紧,整个人被扳了过去,远离了床边。   “砰--”   子弹深深打入了白墙之内。   闵茹心中一紧,睁眼看时,周霆琛已经松开了沈之沛,右手却紧握住他的手腕,将枪口对准了他自己的胸膛。   “将军,她是无辜的--请放过她。”   “霆琛,不要--”   她心急如焚,最害怕的事情就要发生,她的霆琛就是这样愚忠,好不值得--   一下子从床上下来,不顾自己身体的虚弱,冲到两人之间。   “沈之沛,和你有仇的是我,你不可以动他--”   沈之沛见他们此状,勃然大怒,目眦尽裂,“你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周霆琛左手一把将她拉到身后,面色沉静,“她是情报的最下线,什么都不知道--将军不要为难她--一切后果,霆琛自会担当。”   “好,很好--连你也承认背叛我--”   沈之沛忽地猛然用力,枪口直戳他胸口刚受过枪伤的地方,隔着衬衣因包扎的布帛而略微突起。   “呃--”   他猝不及防,剧痛袭来,不由蹲下身去往旁栽倒,伤口迸裂,鲜血慢慢染红了雪白的衬衣。   “霆琛--”   她心如刀绞,倾身去扶抱住他,枪口仍在用力,他在她怀中不住喘息颤抖,低低地□□,血不断地弥漫--   “你杀了我吧--杀了我--”   她满眼含泪,抬头看沈之沛却是烈火般的恨意,“他对你忠心耿耿,你却这样对他--你根本就不值得--就算我们死在一起--也比活着与你们为伍好得多--你动手啊,动手啊!”   “阿辞--不要再说了--”   他勉励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面颊冷汗涔涔,唇色渐渐惨白,抬眸注视沈之沛的眼神里却凄然含笑,并不悔恨,“将军知遇之恩--霆琛永生难忘--将军是在下毕生追随之人--绝不背叛--她--也是我--要用一辈子--去保护的女人--“   沈之沛心神晃动。   黑眸粲然悲笑,杏眸爱恨交加,眼前的生死相随,与多年前的一幕悄然重合--谢雨兰--   手中不由放松了力度。他原本,就未曾要对周霆琛怎样的,不是么。自己养的黑鹰,脾性他还不清楚吗。他的情义两难全,他一早就明白,看得透彻。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为他好,却终究人与人的选择是不同的--   他恼恨的,是霆琛不信任他,不坦白,竟然私自加入革命党,还意图策反他--   周霆琛轻轻吐了一口气,看着将军的眼神动作,他知道接下来没事了。   ”伤好了以后,就回来见我。“   他长身站起,转身背对着他们。   ”多谢--“   ”这段时间医院我会派人加防,你们暂时放心。“   他快步往门外走去,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轻声似叹了一句,”霆琛,你比我幸运--好好待她,她比你之前那个女人,值得太多了。“    ☆、一世长安   周霆琛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纷繁往事掠过脑海,此刻手中却唯余她的温度。阿辞,此生遇见你,是我最大的福气--   ”你怎么样--刚才--肯定好疼的--“   她颤声轻轻拢住他的伤口,眼中噙泪,”他怎么可以对你这样--“   ”我没事--他是在生气--别担心--“   他慢慢握住她的手,将她半拥入怀中,”将军不会杀我的,刚才我最害怕的是你--我险些--险些就永远失去你了--“   子弹飞入墙体的画面闪现眼前,他不由亲吻她的眉眼,动作有些热烈,”对不起--我没有时刻保护好你--以后--我再不敢离开你身侧半步--“   她蜷缩在他怀中,手臂轻轻抱着他的腰,不敢用力生怕触到他的伤口,刚才发生的一切好像一场噩梦--   ”霆琛,如果--如果刚才晚了一步--你--你会怎么做?“   他眼中掠过痛色,”阿辞--别--别做这样可怕的假设好吗--我没法选择--“   ”可是由不得你--你现在和以前不同了--我希望你明白什么是最重要的--“   不是忠,而是义,是道,不是军队,而是国家,是民族,是存亡--   ”我做不到--“   他痛苦地喘息了一口,更加用力搂紧了她不顾身体的疼痛,”我只好杀了他--为你报仇--然后下来陪你--我记得那时候在江边--你说过你什么都不要了--只想和我走--刚才--我也是这么想的--阿辞--你知道么--在渡口仓库我以为你死了的时候--我只想和你一起离开这个世界--我好累--好难过--“   滚烫的泪顺着他漆黑鬓角淌下,打在她锁骨寸寸敲击到心口,每一次的生死一线都要耗尽了他们的精气魂魄,不会习惯,只是愈发痛彻骨髓,窒息得让人无法忍受--   "没事了,现在没事了--“   她轻轻吮了一下他薄凉的嘴唇,“我们珍惜现在好不好--霆琛,抱紧我--吻我--”   他凝眸注视着她近在咫尺的眉眼,昔时横波目,今作泪流泉,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阿辞--我爱你--”   他倾身吻她的樱唇,热烈而缠绵地攫取,近乎霸道的动作和力度,忘却了她虚弱的身体尚未恢复,只想将她香舌间甘露尝尽,揉碎她玉容寂寞泪阑干,楚腰纤细掌中轻,尽揽入胸怀,饮入肺腑--   那日之后许久,她没有离开过病房,他没有离开过她身侧一步。   夕阳度西岭,群壑倏已暝。   最后的余晖渲染了漫天霞彩,很美,很美。   “阿辞,今日的晚霞很美,我带你出去看看好吗。”   周霆琛坐在床边远眺天际,轻声呢喃。   并无人应答。   自从受伤之后,她变得很嗜睡,身体虚弱了很多--大概,大概要很久很久,才不知道能否恢复从前--   他眼中浮过凄色如淡烟暮霭,随即淹没在黑沉深眸中,唯余温柔神情。   “阿辞,该醒醒了。”   他伸手轻轻抚摸她的面颊,倾身在她耳畔低柔地呼唤,“我们出去走走好吗,我很久没有和你一起散步了。”   她眼睫微微颤动,似是半梦半醒之间,慵懒怠惰之意仍是盖过了睁开眼睛的欲望,任由疲惫吞没。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叹笑道:“阿辞,你再这样睡下去,会发胖的--到时候像小猪一样,我就不喜欢你了。”   “不要!”   她像是受了巨大刺激,一下子睁开眼睛,眼神仍是不清明,神色却很紧张,“我--我不要变胖--我和你出去就是了--”   他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原来你最在乎的是这个--阿辞,我要被你气死了。”   “别嘛--”   她握住他贴着她脸庞的手,“人家--人家更怕的你不喜欢人家嘛--”   娇柔的声音好似莲藕蜜汁缀玉盘,听得他心头酥化。   “好了,就你最会说话。”   他刮了刮她的鼻子,松开手来,“自己起来吧。”   “恩~”   她摇了摇头,撒娇似的看着他,“你,抱我起来。”   “别胡闹了。”   他微微凝眉故作严肃,“你需要活动一下筋骨,总是我扶着你自己会没力气的。”   “不嘛--就要你抱,否则我不起来。”   她嘴巴一噘,几乎耍无赖。   他对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伸出手臂慢慢俯身,轻轻托起她肩背,小心翼翼地把她上身抱在怀里缓缓地扶起。她的手环住他腰间,不肯松开。   “阿辞,怎么了。”   他察觉有些异样,轻轻抚摩她的脊背,“你不开心了。”   她下颌抵着他的肩膀,微微点头。   “是不是担心自己好不了。”   他轻轻吻着她的鬓发,“你会没事的,只是需要时间--别多想好吗,我会一直陪着你,照顾你。”   她身体微微颤动一下,仍是轻轻摇了摇头。   “我只是--只是想多抱你一会儿--”   她低低地道,眉间哀柔之色,”是不是等我好了,你就很快要走--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这么短--如果这样可以留住你,我情愿永远都不--“   ”不许说。“   他紧了紧手臂,”我们可以在一起很久--将军会体谅我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直到你有新的任务要完成,少则几个月,多则半年,我们可以开开心心地在一起,什么都不想,做我们喜欢的事情。“   ”你--说的是真的--“   她秀眉微蹙,杏眸中满是疑虑与不信,淹没了惊诧和喜悦。   ”傻瓜,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他徐徐松开怀抱,轻轻捧起她的面颊,温柔地注视着她道,”阿辞,前半生我们都为别人而活,今后我们要为自己而活。“   他目光如水浸润她脸庞,掌心的温暖仿佛温酒顺皮肤沁入肌理,捂热了心头。   她盈盈而笑,深深注视着他,此时无声胜有声。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枚物件,摊开手掌在她面前。   精致的草戒指,根茎细致圆润环得正好,难得是四叶草。却不知他在树丛里找了多久。   ”钻戒在教堂的时候给你戴上,现在只有这个。“   他微微一笑,如同相思弦拨动,”阿辞,嫁给我好吗。“   她心弦震颤,却不知这一刻来得如此突然--万千思绪涌上心头,眼前只是他温柔笑意,情意深深。眼眶不由湿润。   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他笑弧渐渐扩大,伸手将戒指戴上她的无名指,大小竟似量身定做,毫厘不差。   她手指在他掌中颤动,前尘往事浮上心头,恍如隔世的梦,不敢相信此刻的真实。   ”现在你是我的女人了--“   他笑着轻声呢喃,慢慢把她搂紧在怀里,”后悔也来不及了,阿辞,这辈子你是我的,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许是别人的--我再不会放手了--“    ☆、番外一之游泳篇   “别害怕,我会接住你的。”   他在水中伸展开双臂,不断地鼓励安慰,“水很浅,你不会有事的,相信我,大胆下来。”   她蹲在泳池岸边,一池碧蓝色的水波光粼粼,在别人看来是自在徜徉的动人风景,在她眼里却似乎成了修罗道场。   “我--我怕水--”   往昔的画面浮现眼前,心理恐惧早已超越了生理恐惧,只是不肯挪动一步。   他摇头笑叹,”平日里在浴缸洗澡,倒是不见你怕成这样。“   ”那怎么能一样--“   她又急又羞,见他戏谑模样,和不远处似乎投来的异样目光群,不由平添几分恼意,”不理你了,就会仗着自己会水欺负我。我走了,你一个人游吧。“   说着便要站起身。   ”别呀--'   他慌忙上前几步,拉住她的手,“我一个人在这里多无聊啊,再说--本来就是为了教你才来的--别生气了,我保证再也不开玩笑了。”   他的手修长有力,握着她并不能挣脱,她轻轻扭动几下,又生怕自己滑下去,只得任由他牵制摆布。   “我扶着你,慢慢下来好吗。”   他微笑着温柔道,无法抗拒的诱惑。她顿时放松了警惕,轻轻点头。   他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待她将身体的重量缓缓移向他,他忽地向后一撤一拉,她整个人便一下子扑入水中。   猝不及防的她不禁惊叫了一声,身体重重地撞击池面,冰冷的水立刻将她包围,下沉的身子被他及时抱住,仍是呛了好几口水。   “咳咳--”   她在他怀里不住打颤,眼里恨意几乎燃起火苗,没想到他竟会这样算计她,当真是被他纯良外表所欺骗--   很想狠狠掐他一下,只可惜浑身并无力气,冰冷的池水激得她瑟瑟发抖。   “我知道--我知道你很想打我--”   他柔声道,隐含笑意不知是含歉安慰还是暗自偷乐,“刚才对不起了--你太害怕--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这么逼你一下--阿辞,原谅我好么。”   他双臂搂着她的肩腰,温热的怀抱驱散着她身上的寒意,他说的何尝不对,她只是恼恨自己的无能罢了。下意识地便靠紧他的身体,忸怩了半日,低声道:“水好凉--抱紧我--”   他不禁笑逐颜开,唇瓣勾起若月傍西楼,这小女人当真是可爱得紧--自与他婚后,越发不见昔日侠女风范,更像是小鸟依人般的娇妻颜色。   依言搂紧了她的身体,渐渐的她不再发抖。   “现在好些了吗,有没有适应水温了。”   她趴在他肩膀上轻轻点头,随即又摇头。   “嗯?”   他不禁微微蹙眉,“我的小公主,你又怎么了?”   “你看她们--”   她伸手环住他的腰好似据为己有,目光掠过周围的人群,语调几分酸味,“那些身材很好的美女们--一眼不眨地盯着你看,都不带害羞的--还好像对我有仇恨的意思--”   他差点扑哧笑出了声,所幸冷酷了许久面部肌肉不是那么发达,便勉强忍了下来。没想到这女人有一天也会吃醋--环在他腰间的小手似乎更紧,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要做给人家看还是在赌气,空气里弥漫着飘酸的醋味,却不知为何心底涌起了蜜般的甜意--   “你放心,那些身材和你一样好的人都没有你长得漂亮,那些长得和你一样漂亮的--”   他左手缓缓环过她腰间擒住锁紧,单手搂着不盈一握的美好,楚腰纤细掌中轻莫过于此,丰盈的□□紧紧压抵着他的胸膛,端的是不能更火辣的身姿,   “她们没有哪个身材跟你一样好--”   暧昧的声音在耳畔颤荡,带着他温热的吐息,她不由面颊绯红,脸颊好似烧起来一般。   “别--别这样抱着我--”   她垂下目光,觉得脸红到了耳朵尖,说话都有些不利索,“好多人看着呢--”   “就是为了不让他们看才这么抱着你--”   他笑得促狭,继续肆无忌惮地搂着她,“看看那些男人对你垂涎三尺的样子,我必须抱着你不能让他们看到啊。”   “---”   她心知道这话是在反讽她刚才那些话,羞得抬不起头,以前总以为他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木讷不善言辞,未料到他说起话来比自己厉害了太多,简直是巧舌如簧--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他觉得她身子僵硬,便不忍再开玩笑,轻轻放开了她。   一流的教练加上一流的领悟水平,很快她便游刃有余,只是始终不敢在两米的深水区游。   “我停在这里,你游过来好吗。”   他踮脚站在一米七的区域向她招手,“如果不行我会立刻救你的。”   她犹豫了片刻,前车之鉴在那里,不敢太信任,可是终归他神情诚恳而认真,她到底受不住的。   听话地乖乖游了过来,缓缓地靠近他,就要触碰到他前伸的手臂,她松了一口气几乎懈怠想要投入他怀抱,他却忽然一个回身,猛然扎入水里奋力地往前游去。   她大惊失色,险些呛了一口水,手脚慌乱地扑腾几下,这个深度她根本够不到水底,如果不拼命就只有死路一条--   求生欲望激发了身体的巨大动能和潜力,也顾不上从前泳姿的标准和优雅,只是狠命地往前奋力划去,终于在筋疲力尽之时,碰到了水岸的池壁。   他早已站在突起的钢环上迎接她,将近乎虚脱的她一把揽入怀中。她喘息不已,已经没有力气说话,面孔因连续的换气涨红得几乎发紫,全身酸软无力,像一条搁浅的鱼倒在他怀里。   “阿辞,你很棒,真的很棒--”   他轻轻拥住她怕她喘不过气,低头爱怜地亲吻她潮湿的面颊,水珠从两人发肤之间不断滴落,“此后你再也不用怕水了--我就知道你是心理障碍--若是怪我骗你,回去怎么罚我都好--只是如果不这么做,你或许永远都克服不了阴影--”   她无力地倚在他肩头,任他喜悦的吻落在面颊,心中却涌起阵阵暖意。和他在一起,总是能成为更优秀的自己--   “我怎么会怪你--”   休憩了一会儿,她轻轻地呢喃道,“霆琛,谢谢你记得曾经的诺言,谢谢你带我来这里--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今天的--谢谢你让我有机会--与你并肩而立--”   他唇角勾笑,温柔地抚摩她的眉眼拭去水痕,“我们一起游回去好么。”   她点了点头,两人像是合作许久的搭档一般,不约而同地以蛙泳姿势入水,他始终控制着自己的速度与她平行,恍若一场水中的舞蹈。最后二十五米时,她突然换了自由泳,他随即变换姿势,右手握住了她的左手,她微微一惊,下意识地只用另一只手臂划动,两人便如一人一般优雅前行--   周围的人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忘乎所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掌声响起,蓦然回首,岸边站着一人,英俊潇洒,白色西装精致笔挺。   能把白色驾驭得如此熨帖的人,也就只有杜允唐一个了。   “厉害了。”   他犹自抚掌,笑得一脸沉醉,“这鸳鸯戏水当真是风华绝代。”   周霆琛挑了挑眉看着他,伸手将身旁佳人轻揽入怀,“杜少爷怎么会来这里。”   “毓婉在忙婉居的事,我让股票盯着公司,抽空出来玩玩,本来想游泳的,正好看见了你们。”   他吐了吐舌头,风流倜傥的大少爷其实童心未泯。   闵茹捕捉到身旁的人听到毓婉二字时情绪的轻微变化。   “好个杜家大少爷,放着娇妻不顾自己出来风流。”   她抬头笑着嘲讽道,眉眼间凌厉的色彩。   “哈哈--”   他仰头大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闵小姐先别急着说我,那日你栽赃陷害我,我倒是看在周少爷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了。”   她心弦颤动,人说杜允唐哄女孩子是一流,果然没错,难怪他在上海无论花街柳巷还是深闺大院都深得女子芳心。听一句便知道她在吃醋,这哄人的话直说到人心里去。   她不由低头不好意思再说。   “没想到当年冷血的黑鹰居然有如此柔情的一面,真是难以置信。”   杜允唐转了转手里未点燃的雪茄,似笑非笑,“看到你们伉俪情深,我倒是可以放心我们家那位了。”   周霆琛抱着她的手微动了一下,眼神黯然看向别处。   终归--终归是他负了她,她嫁过去是不愿的--纵然此刻她已经融入了那里的生活,可是她本不该被推向那个复杂的大酱缸,被迫承担家族的经济重任,她是那么纯洁,那么娇弱--   若她此刻还对他存有着留恋,那他罪孽何其深重--   可是他已经不能再对杜允唐提出什么要求了,他是佟毓婉的什么人呢,以什么身份去要求他珍惜她呢?   ”好好在一起过日子。“   沉默了许久,他淡淡道,”她值得你全心全意对她好一辈子。“    ☆、番外三之吃醋篇   ”琛哥,我有点冷--“   秋风萧瑟的大街上,她倚着他轻声道。他欲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被她拦住,”你,你不能着凉的。“   ”那怎么办。“   他微微凝眉注视她,她垂下眼帘,抿了抿唇,嗫嚅道,”你,你就不能搂我一下呀。“   脸色不由泛红。他勾唇一笑,伸手揽过她腰间将她半拥在怀里,她的头轻靠着他的肩膀,面颊微微向下倾侧。   他下颌抵了一下她的鬓发,笑得温邪,”不错呀,有进步,现在知道在大街上秀恩爱要害羞了。“   ”---“   磁性的声音带着他独特的戏谑,听得她愈发羞怯,正不知如何自处,忽觉他身体一僵,脚步都凝滞不前。   她缓缓抬头。   十米之外,站着一个名媛贵妇打扮的女子,娇小玲珑,水眸微微睁大,似乎刹那拂过千般悲喜。   佟,毓,婉。   她心口不由揪紧,这个名字是她永远不愿去回忆的,可是此刻人就站在她面前,站在他面前,她不会忘记游泳那日这个名字对他的刺激--   她曾经最恨,最恨自己败在了那失落的十年里--   她知道自己不该妒忌,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人在他面前,她心中竟生起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好像她天生是来夺走他的一般--   搂在她腰间的手明显地颤动了一下。   他神情恍惚了一瞬,仿佛隔世重逢。自她嫁入杜家,他鸣枪为她开道,快要半年的时间,他都没有见过她。如今再看,当初的爱恋早已不复存在如同一场空梦,留下的只是无尽愧疚与哀伤。   佟毓婉,此生你不该遇到周霆琛。   或许在杜家,就不会有那么多责难,杜允唐--也不会惹出这么多事情与你为难--   他轻轻松开怀抱,潜意识里他的女人一直是那么隐忍宽容,以至于不需要太多语言去解释--   感到他的温暖抽离,闵茹心中悄然一凉,一股酸涩泛上喉间,眼眶有些湿润,却仍是不动声色地硬撑着,微笑地轻声道:”你去吧,你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说的。我--我在街角等你。“   他没有察觉她的异常,只轻抚了一下她的肩膀,便朝前走去。   佟毓婉微微低下头,双手不自在地握紧了手里的皮包,身材小巧的她蹬着九公分的高跟鞋,秋风萧索中愈发单薄纤弱,好像随时会被吹倒。   ”毓婉--这些天来--过得还好吗。“   他关切地注视着她,目光中满是怜惜心疼。   ”我们--不该见面--“   心中分明对他仍是依恋,却只得违心地说出这样的话,是他在那个夜晚抛弃了她,可也是她在婚礼上不肯给他最后的机会,亲手将他送到别的女人身边,将自己托付给不爱的男人--   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她和他终究是两条平行线,再也不会有任何交点--夫妻有名无实,却也因为那一夜他的强要而悄然不同--她承认自己对允唐渐生情愫,可是昔日初恋情人,永远是心底最炽烈深沉的爱恋--   他见她眼中复杂情感如海藻浮动,惆怅凄切百转千回,只觉萦损柔肠,想要伸手安抚,却不能再以任何理由接近她一步。若说全无昔日情感,定然是在说谎,只是如今这份情深埋心底,成为记忆,沉睡在角落,爱情的成分稀释得很淡,更像亲情--   他的心被另一个女人占领,在那份烈焰般的痴情里无法自拔,越陷越深,而且心甘情愿--   女人最爱第一个男人,男人最爱最后一个女人。   这话太真。   ”我只是关心一下,没有别的意思。“   他心中愧痛,语声沉落,”杜允唐--他对你好么。“   ”我们很好--“   她语声微颤,数日来的委屈辛酸险些化作泪水夺眶而出,终是忍住了哽咽,勉力续道,”你--你回去吧,她会不高兴的--“   ”阿辞不会计较这些的。“   他担心地看着她,风吹动她蝉翼般的薄纱徐徐飘动,”你怎么一个人在街上走,还穿得这么少--是不是杜家欺负你--我开车送你回去好吗。“   ”不用--“   她轻轻摇头,想要阻拦,袖口吹落露出手臂上的浅红色伤痕。   他触目惊心,一时间什么都忘记了,激动得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他们居然这么对你--毓婉,走,我带你走!“   ”你要带我去哪里?“   她猛然挣脱他的手,抬头看他却已是泪流满面,”你是我的谁--以为还像当初那样--说走就可以走了--周霆琛,我问你,为什么当初把我一个人仍在枪林弹雨里--让我--成为全上海--天大的笑柄--为什么--“   她声泪俱下,几乎泣不成声,身体颤抖得无法继续说话。   ”对不起--“   他心如刀绞,那一夜的情形犹在眼前,他深深伤害了两个女人,他永远都不能原谅自己--   ”那时候我毒瘾发作--我不能连累你--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   错,错,错。   莫,莫,莫。   人生就是在一次次悲欢离合里,轻巧地擦肩而过,永远地错过了彼此。   如果,如果--谁知道会怎样--或许他永远无法在她们之间做出选择。   只不过,只不过闵茹爱得深厚痴缠,又果敢决断,她可以倾尽天下,拼尽全力,犹如一发出膛的子弹,精准而致命--   而佟毓婉,永远是那么犹豫不决,太多的顾虑和胆怯--   所以她可以适应杜家,接受允唐,而闵茹,永远永远只要一个周霆琛--   ”你走吧--她会担心的--“   她慢慢转身,不让他为自己拭泪,”别让她伤心难过,她对你真的很好--我们之间--也不能再让人有更多的误会了--“   ”我明白--“   他在心底深深叹息,”你要好好生活,要成熟一些,别太善良--杜家的人很难对付,一定不能让自己吃亏--实在有什么难处,可以派人告诉大头和小胖,我随时帮你。“   她轻轻点了点头,并不回头地对他挥挥手,慢慢向前踱去。单薄的身影如枝头秋叶,似随时因风飘散。   就这样,走出彼此的视线。   从此,各自天涯。   “阿辞--”   他轻声呼唤,追上前面兀自前行的女子,握住她的手,“怎么了,生我的气了?”   闵茹侧过脸去,狠劲甩开了他的手。   “我从来都很大度的,如果你想和她重修旧好,我情愿退出。”   “你--”   他又好气又好笑,“胡说什么话,我只要你一个人。”   “你不是同情她,可怜她吗。”   她柳眉紧拧,眉心高高皱起,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反正她也确实委屈,反正你也总觉得欠她的,与其让我在中间不得安宁,不如放手给你们自由。你去找她吧,不用管我,我自己一个人--可以活得很好--”   说着果然觉得分外难过,声音竟有些哽咽起来,不禁轻轻吸了两下鼻子。   他心头柔陷,从身后一下子将她紧紧抱住,“阿辞,我怎么会让你一个人--你是我周霆琛的妻子,我爱你,只爱你一个--别再说这些话伤害自己了--你总是叫我这么心疼--”   他搂紧了她纤柔腰腹,下颌抵在她肩头,微微侧过脸吻着她的面颊,“我对她只是朋友的关心,你明白我的--别再生气了好吗--若是不开心可以拿我出气,别坏了自己的身子--”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   她抽抽噎噎的,身体在他怀里轻轻颤抖,“可是我还是觉得好委屈--我不该嫉妒她--可是我好难过--为什么--明明我没有做错--为什么好像我成了恶人一样--”   “傻丫头--”   他轻轻松开她,将她的身体扳过来面对自己,左手捧起她的面颊,右手温柔地摩挲她的眉眼替她拭去斑驳泪痕,“怎么会是你的错,最没错的就是你--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处理好--我不该没有顾及你的感受--是我让我的阿辞受委屈了--对不起--”   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慢慢抱紧,安慰地抚摩她的脊背,轻轻吻着她的发顶。   她心中酸楚和感动,一时无处发泄,下意识张口便咬了一下他的肩膀。   “啊--”   他不禁低呼一声,肩膀传来锐利的疼痛,衬衫上清晰的齿痕印记。   她有些慌乱和无措,更是无限羞怯,伏在他肩上不说话。   ”现在有没有觉得好受些?“   他慢慢松开了手臂,抬起她的脸对着自己,”要不要再咬一下?“   她眼睫颤动,慢慢垂下眼帘,轻轻摇了摇头,两靥绯红。   他勾唇而笑,”当日我毒瘾发作的时候,也咬过你--现在算是扯平了--阿辞,我给你机会的,以后再想可就不行了哦。“   ”霆琛--“   她抿了抿唇,仍是勉力挨过面子伸手抚摸他伤处,”我--我--你疼不疼--“   ”我只要我的女人不生气--“   他吻了一下她的前额,注视她的目光宠溺爱怜,”真是个小孩子--我的辞还没有长大,这么任性,这么爱吃醋--“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她垂下眼帘,“明明不该这么小心眼的,怎么变成这样--你,你会不会不喜欢我了--”   他轻捏了一下她的脸,“不光小心眼了,还开始多疑多心,胡思乱想--”   这丫头近来确实是愈发敏感脆弱,情绪起伏。轻轻抱着她似乎丰盈了几分的身体,脑海里闪过什么,笑着试探道:“阿辞,你该不会是--有了吧。”   她微微一愣,想到这些天来身体的异常,不由惊羞且喜,又有些惶惑不安,“我只觉得经常犯困,而且很久没有例假了--我,我不会真的--”   “那一定是真的--”   他嘴角笑意弥漫开来,一下子拥紧了她,“看你最近都不想坐车,总是犯晕,以前连船都不晕的--阿辞,我好高兴,我要当爹了--”   她依偎着他,心中喜悦又害怕,她虽然想要孩子,可是这么突然,又是初次,完全没有做好准备,“琛,我该怎么办--你会在我身边吗?”   “你要好好休息,增加营养,工作的事情组织上会体谅的--我让小梅来照顾你。”   他缓缓松开了她,神情含愧,“阿辞,对不起,我马上就要走了--车已经在我们家楼下等我--我保证很快就回来好吗。”   她愣了愣,渐渐回过神来,她的男人一直都是这样突然--或许早该习惯了短暂的相守后长久的分离,她应该坚强不是吗。   “回去以后注意身体,不要逞强--你现在有我和孩子,不可以再像以前一样了--”   她轻轻倚靠在他身上,伸手环住他的腰,“琛哥,抱我回家好不好--然后你再走--反正车子也在家楼下--让我最后任性一次好么。”   柔柔的声音温婉动人,他心中分外留恋不舍,俯身便将她打横抱起,“好,阿辞说什么都好--让我抱着我的夫人和孩子一起回家--”    ☆、番外四之宝贝篇   阳台。   闵茹有些吃力地把花盆搬上窗台,正想拿起旁边的水壶,忽觉一阵眩晕,恶心的感觉翻涌上来,身体不由往前倾侧,手撑住了阳台大口地喘息。   修长有力的手臂从后面轻轻抱住了她,温柔地托护住她腰腹。黑色风衣上带着熟悉的味道,唯有他能这般亲密无隙。多日的思念凝成现实,她长长舒了一口气,缓缓靠在他怀里。   他轻轻拍她的脊背,“好些了没有,要不要再吹吹凉风,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她有些无力地摇头,“不必了--阳台上有些冷,我怕会着凉--”   “好,那我扶你回去,小心些。”   他用风衣拢住她的身体,两人慢慢踱回了客厅的沙发上。   “阿辞,我没想到你的反应这么严重--”   他心疼又愧疚地搂住她清瘦的身体,“为什么不告诉我--早知道这样,我无论如何都和将军争取--”   “这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的身体问题。”   她握着他的手,“再说,就算你回来也帮不了我--这种事情只有时间久了才会慢慢好起来,别太担心了。”   “可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他伸手抚摸她略微苍白的面颊,目光中溢满疼痛,“人家怀孕了都会发福,你却瘦了好多--是不是每天都吃不下东西,睡也睡得不踏实--如果我陪着你多少会好些,分散些注意力你就不会总是犯晕--”   “这些都是我早就做好准备的了,为了孩子吃些苦也没什么的--”   她笑着靠在他肩头,“现在你不是已经回来了吗,有你在我身边,我会好很多。”   他忧虑的眼神渐渐和缓些许,默默相拥了一会儿,伸手抚摸她隆起的小腹,“已经三个月了,你有没有和他提起过我。”   她不禁扑哧笑出声,“傻话,孩子还这么小,他怎么会听得懂。”   “这么说你还是经常提到我的。”   他狡黠地笑了笑,“这样我虽然不在身边,孩子也不会对我生疏吧。”   “哼。”   她白了他一眼,“不提你不提你,再也不提你了,宝宝只要妈妈就好,不理爸爸了。”   撒娇的声音犹似当年的小女孩,他笑嗔道:“看看你,都要做母亲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   低头想要吻她微微嘟起佯装生气的嘴唇,抚着她腹部的手掌下忽然传来轻微的异动,非常清晰。   她低吟了一声,手下意识地覆上他的手掌,身体微微前倾。   “他动了,他刚才动了!”   他激动异常,来自另一个生命呼应般的律动,令每一个准父母都欣喜若狂。   “阿辞,你--疼不疼?”   看到她的模样,他随即回过神来,有些担心地道。   “我没事,他现在动得不厉害,以后才会--”   她轻轻呼了一口气,柔顺地倚着他,抓握住他的手放松了力度。   他慢慢将她抱起坐在自己腿上,左手轻轻搂住她的身体,右手温柔地抚摩她的肚子,”宝贝要乖,不可以折磨你的娘亲,她怀着你很辛苦--“   她温婉而笑,笑容中更多母性的慈柔,”看看你爹对你娘,对你都这么好,难怪刚才我说不理爸爸了,他要踢我一下呢。“   ”那是,怎么能不理爸爸呢--”   他眼中情意渐渐浓深,注视她的眼眸越发浓黑,“妈妈又调皮不听话了,宝贝要不要爸爸教训她一下?”   “别胡闹了--”   感到他气息的灼热,她浅浅闪避了一下,脸色却倾红如玫瑰,“胎儿还不是很稳,先--先别那样--会出事的--你,你再忍一个月再说--”   “我知道,现在就你最大--”   他抱着她渐渐紧了手臂,俯身便吻她挺翘芳唇,热烈地索取,“我会小心的--”   一方墓碑前,素花两束。   “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女子跪在墓碑前泣不成声,“你不该救我--我不值得你这么对我--翰远--“   ”阿辞,你节哀--“   黑衣男子轻轻扶着她,”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我不该带你来这里的--“   那日她被劫持到仓库之前,是罗翰远替她挡枪,她以为他被同伴送到广州医院救回来了,谁知道霆琛和战友们都瞒住了她--他在医院重伤不治,已经长眠了半年之久--   霆琛因为她的伤,因为她怀着孩子,一直没有告诉她,直到那封信件被她发现--   ”我对不起他,他一直--“   她心中酸楚痛苦,想到罗翰远此生深情,阵阵痛楚如同刀割,抽噎得喘不过气来,几乎要用头去撞冰冷的石碑。   ”阿辞,别这样--“   他紧紧搂住她颤抖的身体,”他也是为革命牺牲的,他是愿意的--如果换做是我,也会毫不犹豫--你别太难过了,他若是知道你这样,也会心疼的--“   ”可是--'   一阵强烈的抽泣上来,她说不出话,只觉过度悲伤抽搐之下,腹中传来钝痛,孩子似乎受到了情绪的影响,开始躁动不安。   她不禁吸了一口凉气,伏下身子捂住腹部,疼痛愈发的强烈起来。   “怎么了--是不是又疼了?”   他慌忙将她抱着半躺在自己怀里,右手轻柔地打圈抚摸按摩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安慰而心疼地含嗔道,“让你别太伤心了,就算不顾自己的身体,也要想着孩子啊--已经是五个月的身子了,如果你和孩子有什么事,让我怎么办--他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的--”   “我知道,可是我克制不了--心里好难过--”   她倚着他,身体的痛楚仍是疼得她口中阵阵抽气。   “我的阿辞就是这个性子--”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这是我最后一次允许你任性了--以后不可以再流泪,要保重身体,你和孩子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答应我好吗。”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他眼神温柔而心疼,肚子里的小生命在他的爱抚下似乎渐渐安静下来。缓缓吐了一口气,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握住他的手掌静静贴着自己的腹部。   “现在还疼不疼了。”   他柔声问。   她摇了摇头,垂眸看了看高高隆起的腹部,轻声叹道:“琛哥,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我的肚子已经这么大了--如今我想让你抱着我--都不能了。”   “谁说的。”   他微微凝眉,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从背后轻轻地抱住她靠在自己怀里,双手环过她的腰腹温柔地拢住。   “正面不能抱紧你,怕弄疼了你和孩子,背面还是可以的--放心吧,我的手臂长着呢,就算再过几个月,一样可以抱着你们母子--”    ☆、尾声篇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让你去买个菜都这么不小心,以后老了要怎么办。”   中年男子背着妻子缓步小心地走在石径上,口中嗔怪。   “我,我就是心急了点,好不容易两个孩子都回家了--”   女人趴在他背上,神情委屈,搂着他脖颈的手臂有些局促不安。   他感到她的情绪,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阿辞年纪大了,却越发活得像个孩子。   “想当年纵横江湖的血色玫瑰,暗杀过革命党的高级官员,还被重金悬赏过。”   他扶着她双腿的手臂提了提,将她的身体往上托起了几分,“谁会想到现在居然连路都走不好,崴了脚还要我背。”   “哼。”   她撒娇地捶了一下他的肩膀,“谁要你背我了,谁要你背了,是你自己要的,你自己!”   “好好好,是我强迫你让我背的,行了吧。”   他笑道,目光中依旧是当年宠溺和温柔,“阿辞,不管以后我们有多老,我都愿意背你--我想宠你一辈子。”   她心弦颤动,垂眸注视他发顶,浓黑的密发中凌乱地夹杂了几许花白。他今年四十三岁,她四十一岁,时间过得真快啊--一眨眼,他和她都已经不再年轻了--   不由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面颊,贴紧他的耳畔柔声道:“琛哥,你已经背我很久了,会累的--放我下来好不好,我们在那个亭子里休息一会儿再走。”   清风徐来,柔波荡漾。   他唇畔噙笑,“我的阿辞还是这么温柔体贴--好,就听你的。”   小心地将她放在长椅上,在她身旁慢慢坐下。比不得当年黑鹰风采,如今背着她走了一段,竟是有些腰酸背痛。   “你的身子骨也不如从前了,还说我--”   她有些心疼地抚着他的肩膀,动作轻柔而灵巧地按捏揉摩,“等会儿扶着我走就好,别再逞能了。”   “是啊,我们都老了,现在是孩子们的世界了。”   他静静注视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沙鸥飞掠而过,天空中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胡说,我才没有老呢,琛哥也没有老。”   她素手抚摸着他的脸,轻轻吻了一下,“还是像以前一样帅。”   他被她调皮的样子逗得扑哧一笑,伸手揽她入怀温柔地搂住,“说得没错,我的阿辞也还是那么漂亮,比台上那些话剧演员都好看好多。”   两人互相玩笑着,依稀是当年模样。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   岁月静好。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